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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eel the breeze ...

  •   Feel the breeze

      天空的战机在阁楼上方盘旋着,尖锐的机头在冬季苍灰色的天空下折射出冷漠的光芒。李易华顺手拉过身边的一挺机枪,抬起枪口勾下了扳机。一梭子子弹从重机枪里喷泻出去,战机识趣地掉转头,向西边的天空飞走了,尾翼在残余的阳光下映出了一个红白蓝相间的标志。
      “喂,又是你们的飞机!”李易华回首叫道“艾伦你输了,鸡尾酒!”
      “见鬼的。”金发蓝眼的年轻人探头进阁楼,咕哝道:“这群……”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好几个脑袋一起冒了出来,黑发的,棕发的,红发的,金发的。他们互相对视,开心地大笑起来,一个英文单词在他们几个人的唇齿间一起蹦出来。
      “Breeze!”
      “这么说又到聚餐时间了?”李易华笑着从射击位上跳下来,钻出阁楼小门。远处教堂的大钟敲响了五点,一群人闹哄哄挤到二楼的木地板上坐下。二楼没有桌子,艾伦大大咧咧地伸开两条腿,拖出一只扣好了的搪瓷盘子。“嗬,土豆泥!”
      “今天五点以前出现的最后一架飞机是美国货,艾伦你输了。”列夫连科说道。他是个俄罗斯人,二十多岁,头发呈淡金色,眼睛棕褐,薄嘴唇,高鼻梁,眼窝略深,显得眉骨和颧骨都很突出,典型的俄罗斯面孔,很帅气的小伙子。而他对面的艾伦是美国人,金黄头发蓝眼珠,面色红润,脸上常挂着美国人惯有的开朗笑容。
      李易华点头赞同列夫连科的话,五六双眼睛一起投向艾伦的手。艾伦摊开手做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滑稽地耸耸肩,众人一起大笑起来。艾伦弹了个响指,叫道:“好吧,拿酒来!”
      “哦不,”法国军校生西蒙斯叫道:“我们应该把小天使抱来让她看看艾伦大叔的技术活儿。”
      一阵善意的哄笑,艾伦沮丧地诅咒道:“该死的西蒙斯,再说一便我不是什么大叔!你这个魔鬼,去把安琪儿抱出来吧。”
      “不不,安琪儿害怕魔鬼的红头发,这是李的活计,只有他能抱来她。”西蒙斯申辩道,一边示意李易华。李易华笑起来,也不做声,站起来向外走去。过了一会儿便抱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转回来。
      小女孩儿有着褐色的长卷发,白皮肤,长睫毛,蓝色的大眼睛和粉红的娇嫩脸蛋使她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天使。她坐在李易华怀中,张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李易华低下头,用生硬的俄语说道:“波琳娜,好了,这个外国大叔要给你变个戏法看,睁大眼睛瞅好了。”
      艾伦不满地咕哝一声,接过西蒙斯递来的几个空杯子和酒瓶,往两个杯内各注入少许透明和酒红色的液体。李易华将波琳娜抱得近了一些,艾伦吹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左手抓起一只绿色的玻璃瓶子,右手抓起一只杯子,在他熟练的动作之下,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几只杯子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蓦地他停下手,环顾四周,喊道:“先生们小姐们!这就是本战地酒吧的绝活儿————红莓果酒!请哪位客人赏光品尝吧!”
      “酒吧”里的几个人全部大笑起来。艾伦做了个绅士的礼让,将调好的酒端到波琳娜的面前:“这位小姐,赏个光吧!”
      他手中的酒杯散发出诱人的葡萄香气,最上面的液体是酒红色,中层是透明的,下边是绛紫色。“可惜没有一片柠檬。”列夫连科惋惜道。波琳娜好奇地伸出手。李易华是坐在地上的,抬脚就踹过去:“你可是上次就把波琳娜灌醉了,又来!”
      艾伦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李,劲儿太大了点儿吧……”
      李易华不去理他,自顾把波琳娜抱在膝上,抓过一个碟子盛了土豆泥递给她。列夫连科打趣道:“跟照顾你女儿似的。李,你应该去当幼教。”
      李易华粲然一笑。他当然不是幼教,两年前,他是一名特警,有着稳定的高收入和精湛的格斗技术,事实上就连年轻的法国军校生西蒙斯在擒拿格斗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战争爆发后,和调酒师艾伦,印刷厂工人列夫连科,还有其余的人一样,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捍卫着他们认为需要捍卫的东西。
      他们当然不是一支军队,但他们同样拥有理想和信仰。他们也并不孤单,曾经有上万的同胞和他们并肩作战,但现在那些人都已经长眠地下。
      纵然如此,他们仍然并不后悔。因为他们所捍卫的,是传说中的“不可接近之极”。
      在人类掌握了核裂变技术之后,大量的核武器被制造出来。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各个拥有技术的国家都在小心翼翼,但同时也是疯狂地制造它,甚至连续掀起了四轮军备竞赛高潮,同时引起了世界格局的重大变化。
      在二十一世纪后期,第四轮军备竞赛中,俄罗斯这个庞大的,拥有庞杂力量的国家,以自身的解体宣告了世界和平局面的结束。一千七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临无主。当俄罗斯最后一任总统像一百年前的苏联那样,将那个黑色手提箱交给联合国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箱子里是一个生发装置,如果有人按下那个红色按钮,这片土地上就会腾起一朵巨大的,高达千米的蘑菇云。
      随后,日本急不可待地宣称,它对俄罗斯的部分外海有领海权,并派出兵舰前往。这一举动激怒了美国,美国宣称要组织日本这种“赤裸裸的瓜分”,同时也遣出了军队,局势一触即发。这时又传来消息,前俄罗斯总统交出的只是一部分核弹的控制权,而另一部分核弹已经被埋藏在新西伯利亚附近。于是一夜之间,美日悍然敌对,双方都拼了命想取得这部分核武器的控制权以威慑对方,新西伯利亚成为了矛盾的白热化中心。
      而李易华等一干人,是全球各地自发组织起来的一支队伍。他们先是在各大城市进行反战游行,但并无太大效果。于是他们索性拿起武器,奔赴新西伯利亚,以武力捍卫地下的核弹不被战争双方动用。
      他们的口号是:“捍卫不可接近之极!”
      李易华笑着低下头来,抚摸了一下波琳娜的卷发。这个孩子并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子女,而是他几天前从战场上拣回来的。
      那时候是在夜里,上一轮的攻击刚结束,他们的同伴,韩国男孩金胜株被轻型战机上的机枪扫射中头部,当场死亡。他出去想将金胜株的尸体带回来。在黑暗的夜色中,仿佛有丛灌木在那里,上面挂着一片白布。军警的敏感使他警惕起来,他迅速矮下身子,穿过一片开阔地。
      并不是什么灌木。当他跑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着俄罗斯服装的小女孩儿,六七岁年纪,用白色的亚麻布扎住了头发——正是这一点使素有“鹰眼”之称的李易华发现了她——她坐在一座房子的残墟边上,身边就是金胜株的尸体。李易华用他从列夫连科那里学来的生硬俄语问道:“小白桦,你是谁?”
      小白桦是俄罗斯对女孩子的呢称。小女孩儿回头看着他没有回答,李易华张开双臂,柔声道:“你没有家了?跟我回去吧,我没有……”他想用“恶意”,却不会说这个词,于是道:“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警惕地看着他,他慢慢上前,抱起了她,柔软的小身体没有反抗。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再带回金胜株,于是猫着腰冲过那片开阔地,心里寻思着一会再回去一趟。
      当他在己方阵营直起腰来的时候,听到了背后传回来的沉闷声响。他回首,看见自己方才所身处的房屋废墟已经崩塌了,弥漫的烟尘中,金胜株的身体已经为瓦砾所覆。
      巨大的声音惊醒了周围的敌军,顿时响起一片乱枪声。李易华抱着孩子冲上他们居住的小阁楼,将其他几个人都吵醒了。他简单地说:“我拣回来一个天使。”
      以后的几天中,他们想尽办法和小女孩沟通。女孩只会俄语,列夫连科能听懂她的话,一句句给大家翻成英语。他说这孩子的口音有浓重的高加索味道。李易华示意他问问女孩的家庭,列夫连科俯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小白桦——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儿看着他,用俄语低声说:“爸爸,高加索,妈妈,新西伯利亚。”
      “爸爸留在高加索,妈妈在新西伯利亚对吗?”
      “不,爸爸,高加索人。妈妈,那里。”小女孩指着外面的废墟,说:“昨天,妈妈,那里。”
      “混蛋!”有着火红头发的西蒙斯用法语骂道。在昨天的开火中,一枚远程制导炸弹从那幢房子的烟道钻了进去,直插到壁炉里,引发了一场大爆炸。然后两架战机从低空掠过,射杀了金胜株。
      “你叫什么?”列夫连科抱起小女孩,但后者并没有回答。他回头问:“李,这孩子告诉过你她的姓名没有?”
      “没有。”
      “那我们叫她什么,小白桦?”
      外面隐约传来了枪炮的声音。俄罗斯小伙子叫道:“今天轮谁上阁楼?艾伦?我打赌最后一架是英国货。”
      “日本货!”艾伦登登登上梯子去了。
      当天下午五点的日本飞机让列夫连科不得不为其他人唱歌。俄罗斯人站起来,用舞步的节奏在地板上踩踏着,唱起了《红梅花儿开》。其余的人都在拍手,和着他的节奏。但是当列夫连科唱完第一段以后就静下来了,让众人息声。
      他的声音断下来以后,显出了背后一支稚嫩的声线,小女孩正用俄语哼唱着《红梅花儿开》,西蒙斯快活地叫道:“好一个安琪儿!”
      “你还会唱别的吗?”她停下来以后李易华问道。小姑娘点了点头,低声哼唱起另一首俄罗斯民歌。
      “波琳娜,波琳娜,你为什么爱上伊万?”
      熟悉这首歌子的列夫连科适时地吹起一声口哨,小姑娘的眼睛中闪烁起快活的光芒:“我爱上伊万,是因为他头发卷呀——”
      “李,我们叫她波琳娜怎么样?”
      李易华点了下头。
      往事回忆,他注视着波琳娜吃完土豆泥,自己也挑了一点。“味儿不错。”
      “当然!”西蒙斯得意起来:“法国技术!”
      “得了西蒙斯!”艾伦大声说:“要不是我看着,你就把‘风暴’掉进锅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风暴”是威力极大的微型气体炸弹,大小如同一个土豆,却可以用炸药雾将方圆百米夷为平地,李易华和西蒙斯各持有一枚,艾伦的配备是肩式□□,其余的人也各有各的装备。他们不缺武器,只是没有人手。敌人不敢攻上来只是担心“风暴”等炸弹爆炸会将底下埋藏的核武器引动——那东西就在他们的阁楼下边。
      这里是死亡之地,“不可接近之极”。
      “李,你在想什么?”列夫连科发现李易华并不快活。后者低下头,下颔向下方一示意,脸色凝重。
      “核武?”
      “不。”李易华用很低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俄语道:“辐射。”

      他们能够坚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西蒙斯被俘以后,阁楼里就只剩下四个人。
      “西蒙斯会死吗?”
      “不会。”艾伦摆弄着面前残余的果酒:“他将被带回本国,回到他的巴黎。也许当战争结束后他会有一个好一些的归宿。至少比我们好,我们会死。”
      “他不会和我们再相见。”
      “可我还想吃他的土豆泥。”波琳娜抗议道。她已经开朗了很多。李易华抬起黑色的眼睛,对列夫连科道:“西蒙斯的土豆泥是不错,可我更想念林的沙拉。”
      “你是想念林。”
      “是。”
      林是澳大利亚华裔女孩,拥有纯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这一点和李易华相同。她个性开朗,充满活力,喜欢把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当时他们还有那么多同党,林是其中最积极的。有一次,在盘旋而来的美国飞机倾泻而下的子弹中,林爬上阁楼顶张开双臂,大声喊着“We feel the breeze”。她的头发在强大的气流中猎猎吹动,仿佛可以长出翅膀,一瞬间飞离这个战火之地。巨大的战机贴着她飞过,卷起的飓风气流将她掀下阁楼。她身上绑缚的巨大标语,写着“No war”的布幅激扬起来,像一双翱翔之翼。
      那次与战机的直面是极度不宜的,巨大的气流造成的极限音波刺穿了林的耳膜,她从此失去了听力。在那以后的一次交火中,她听不到子弹在身边穿梭,只能凭感觉在火力地带奔跑。李易华曾经想冲出去救她,但是他只冲到中途,就看到林奔跑的脚步骤然歪斜,她脑后的马尾散乱在无数的弹迹里。
      林前后中了七弹。致命的两弹,一弹贯在左胸,另一弹从右太阳穴贯入,后颅贯出,打散了她扎束的马尾。
      林是李易华的未婚妻。
      他终于没有找回林的躯体。但是后来,在林殉难的时刻,下午五点,反战队有了开茶会的传统,那个茶会的名字叫Breeze。
      We feel the breeze,we feel silence.
      “别多想了。”列夫连科把手搭在他肩上低声说。
      “不想了。”李易华笑笑,看着下面:“将来都会在这里的。”
      “我们还有三分之一个班呢。”艾伦用戏谑的声音说:“一个班十二个人。”
      壁炉中的木柴劈啪作响。

      波琳娜是次日下午走失的。当时李易华正在阁楼上,另外两个人都在外面。可是不久之后艾伦喘息着跑上来,将李易华从射击位上拉开。
      “李,波琳娜不见了!”
      “什么?”李易华猛然回头。
      “列夫说她可能一个人走到敌军那片!她只是个孩子,不明白——”
      李易华跳起来冲下阁楼,列夫连科正趴在雪地上,用望远镜搜寻着远处的美军阵营,忽然叫道:“有了!”
      艾伦冲上去抢过望远镜。果然在视野的中心,有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列夫连科冲回阁楼,过了片刻披了件白色外套冲下来:“用这个打掩护——我从雪地上爬过去带她回来,她还在那片树丛中间躲着,美国佬没发现——”
      “我去吧。”李易华伸出手:“外套给我,我身手好。”
      “哦不,你的林会为你担忧的。”列夫连科目测了一下,匍匐下身子迅速向对面爬去。艾伦抓起望远镜看着,一面低声说:“还有五十米。四十米……快了!”
      列夫连科已经爬到了波琳娜身边,小女孩张开手臂投入他的怀抱,列夫连科快活地向李易华这边竖起一个表示胜利的“V”形手势,他把孩子抱在怀里。
      李易华也笑了。但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夹着尖锐的呼啸擦过列夫连科的身边。列夫连科呆了一瞬间,抱起波琳娜猫着腰就往回冲,一路上借助地形曲曲折折地跑避。李易华从腰间掏出警用手枪开始打单发。艾伦几乎跳了起来:“该死的列夫你快点!”
      李易华重新压上一个弹夹的时候列夫连科已经冲到了开阔地,他再没有可以掩遮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就往这边飞跑过来。一连串子弹打在他曾经落足的地方,激起一溜青烟。列夫连科充分发挥了他俄罗斯人能歌善舞的天性,在弹雨中跳来跳去,轻捷得如同一只鹿。当他终于冲过开阔地的时候,李易华和艾伦都已经迎了上来。列夫连科的步子终于慢了下来,他把波琳娜往前一递,喘着粗气,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艾伦一个箭步跳上来接过小女孩,大力拍拍俄罗斯人的肩头:“太棒了伙计!”
      列夫连科最后笑了一下,身子一晃,以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角度栽了下来。他喘息着,从喉咙里笑道:“小白桦……”
      他的背上一片血红,温暖的液体早已经浸透了外套。

      “三个人的breeze。”艾伦伤感地说。
      “两个。”李易华抱着睡熟了的波琳娜。“孩子不属于战争。我希望她能快点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怕她受伤?”
      “不只是。这地方——核辐射太重了,我们都是成年人,还好一些,但是波琳娜只是个孩子,过量的辐射很可能会使她患上不应该的疾病。”李易华注视着孩子的卷发:“也许西蒙斯也一样,患上血液方面的疾病,或者癌症,痛苦地死去。——我希望波琳娜可以平安。”
      “哦,见鬼的,还不如一枪打死我算了。”
      “嘘,在这个魔鬼出没的地方不要轻易许愿。”
      门被撞开了,两个持枪的士兵冲了进来。——人手太少,李易华和艾伦并没有再分散。他们被堵在阁楼上。一个士兵大声说:“先生,你们可以放下武器了。”
      艾伦伸手去掏枪,动作快如闪电。但随着两声枪栓响动,他僵在了那里。而李易华却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形状如同灯泡。他慢慢抬起手来,微笑道:“两位先生,请你们退出这里,退到一百米开外,谢谢合作。”
      两名士兵惊恐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步一步后退。李易华礼貌地补充道:“动作轻一点,我们这里有孩子。顺便带上门,别让别人进来。”
      “哦,真他妈的管用。”艾伦注视着他们退却,大笑起来。
      “嘘,你吵到波琳娜了。”李易华把‘风暴’揣回怀中。然后他们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压迫下来。一架军用直升机——这是他们揣测的,因为他们完全看不见——从头顶缓慢地降落下来。李易华猛然反省,扯了一把艾伦:“快走!他们要用桨翼把阁楼掀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下二楼。巨大的声响持续不断地传来,强风从各个窗口灌入,屋子摇摇欲坠,跟着眼前一片明亮,阳光直跌下来,夹着劈里啪啦的声音,阁楼顶脱离了屋子,在巨大的直升机螺旋桨里绞成木片。跟着就是子弹疯狂地从头顶倾泻而下,艾伦俯下身子去抱住了膝,跪倒在地板上。他扳动了肩式□□,但却没有击中直升机,只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沉闷爆炸。艾伦被巨大的反冲压在地板上,他大声喊着:“李!风暴,风……”
      “不!我们有孩子!”
      艾伦没有听到他的话,子弹贯穿了他的胸口,血在地板上洇染开来。直升机扫射不到死角的李易华,转了一个圈飞走了。李易华抱着波琳娜,用生硬的俄语安慰道:“好了,不怕。”
      外面有英语的喊话声,李易华听出是要他下去。他微微笑着,抱起波琳娜走下几处断裂的梯级下到楼外面,外面是无数对准他的枪口,士兵的胸口都缝着美国国旗。
      毕竟是世界霸主。他笑容讥讽,看向四周。一名军官迎了上来,看肩章是上校。他伸出手:“如果你投降,你将不被作为战俘处理,你将回到你的国家,像你前几天的同伴一样——我们已经多次加以劝告,把控制权交给我们。”
      李易华抬起眼睛,纯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这是是‘不可接近之极’。”
      “是的,但你们的抗拒毫无用处,跟我们走吧。”
      李易华慢慢伸出左手,那里面躺着一枚“风暴”。上校眉头一皱,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枪栓声。而李易华只是把它在手指间转动着。“上校,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叫我布鲁斯。”
      “好,布鲁斯先生,这孩子与我们,与‘不可接近之极’都毫无关联,她只是新西伯利亚的居民。但是你们——或者日本人,不重要了——杀死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是高加索人,除此之外我们对她一无所知包括她的名字。我们叫她波琳娜,她是无辜的,带走她,如果可能的话请将她交还给她的父亲。”
      上校迟疑片刻,伸出了手。李易华做了一个给予的动作。“请带她去医院,确保她没有因这里的核辐射落下什么疾病。”
      “我会的。”上校抱着小女孩儿说,后者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挣动起来,一只手臂伸向李易华。李易华退后了一步,他不抱着孩子时,就显出了左肩膀上一处枪伤,那是直升机上的轻机枪留下的,正在渗着血。上校惊异地说:“噢,你受伤了。”
      李易华笑起来,低头注视着伤口,他的右手缓慢地压在腰间的警用手枪上,拔出。
      “放下武器,这对你我都好。”
      李易华不做声。上校注视着这黑眸的英秀男子,努力地用生涩的中文道:“先生,你将会被送回中国……”
      “不,”李易华用一个干净的中文字打断了他,然后用极为流利的英文高声说“我的同伴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陆续埋骨此地,我将是最后一个。我们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过去,现在和将来。”
      “‘不可接近之极’只能由军方来掌控,而不是你们。”
      “是的——那么和平将由谁来掌控呢?你们,他们,都只是以武力为目的。你们成批地生产这些魔鬼,却并不顾及后果。你们掠夺,你们破坏,你们屠杀,你们用高科技来获取核能量,但是高科技只用做杀戮。前俄罗斯在这里埋下大量的弹头,却不肯告知居民这里有辐射,多少年来这里有成批的人无辜死去。现在你们要来获取这些武器,用军事的手段得到然后用于军事。从核武器的公约被打破之后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而你们还要雪上加霜。”
      “先生,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是的,但是依照国际规定,任何人不得以‘服从上级命令’为理由为自己在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开脱!”
      “我们不是战犯!”
      “但你们打破了和平。”李易华用审判的口吻说。他的眼光从鼻尖下劈式地注视对方:“我们无力阻止这一切,但所幸我们毕竟不必目睹。”
      上校警惕地望向他手中的气体炸弹,只要那只修长的手指按下,气体炸药就会被引爆,其威力可以粉碎一切。李易华摇了摇头,略带戏谑地说:“我不会——波琳娜还在这儿呢。带她走。”
      “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李易华只是向人群外面一摆头,上校回首示意抱走波琳娜,小女孩大哭起来。“李!”她徒劳地拼命向李易华伸出一只娇嫩的小手:“李!李……”
      李易华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用俄语低声道:“小白桦——再见!”他偏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先生。”
      “是时候了。”李易华微笑道:“二零八七年十一月七日下午四时五十五分,不,是五时正——记住这个时候吧。‘不可接近之极’落入美利坚合众国手中。或许你们将战胜日本,成为独一无二的世界霸主,又或许,你们将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引发无数的流血。但无论哪一种,你们都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放出无法收回的魔鬼。这些核弹终将用于屠杀,而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你们头顶。”他举头望向天空,苍蓝色的天空深邃广阔。“用剑者死于剑。”
      在周围军人的注视下,李易华将‘风暴’抛向天空。他压根就无意于使用这种武器,那除了徒劳的伤亡外只会带来严重的核污染。但这个动作仍然引起了身周的一片骚动,无数目光中,他提起自己的警用手枪,回手勾腕,压住自己的眉心。
      远处的大钟敲动了下午五时的声响,清越苍冷的钟声中,李易华闭上眼,仿佛看到了许久之前,那个黑发黑眸,张开双臂站在阁楼顶上的美丽女孩。她的笑容如此清澈,超越了俄罗斯的天空。
      感受微风吧,Feel the breeze。
      “林。”这个字在温暖的唇齿间以中文吐出,声音幽幽地微笑着。
      第五声钟声终于敲响,悠长的回声中,一声枪鸣清脆响亮,打破了新西伯利亚宁谧的下午。鲜血猝厉飞溅,年轻的身躯缓缓仆倒,唇角犹然挂着最后的微笑。
      是谁在天空唱着歌,无边的苍蓝中,仿佛有声音在回响。
      We feel the breeze,we feel silence.
      Nobody die in the war,nobody cry in the night.
      When the moon through the blue sky,
      We sing our song,
      Like the breeze……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Feel the bree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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