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不坠》小木梧

4、第三章 初遇

　　顾煦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周韫白的样子。

　　那是个莺飞草长的季节。
　　上午的太阳升的不算高，阳光透过玻璃斜斜的洒进来，刚好照到顾煦身上，晒得她暖洋洋的。

　　这样的大课间就适合补觉，顾煦喜滋滋的想着。挪挪凳子，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正要大睡特睡。

　　“咳咳”
　　顾煦刚有些睡意，班主任清嗓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这是她们班主任的习惯，人未到声先到。

　　看起来这个大课间又睡不了了。
　　顾煦心里叹气，撇了撇嘴，努力睁开朦胧的眼睛。

　　像是在证明她的话一样，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张老师站在门边，一只手环胸，另一只手还维持刚刚敲门的姿势。
　　如果班里嘈杂不减的话，她应该会再敲两次。

　　班里倏得安静下来，张老师环顾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没像往常一样说些什么，而是走上讲台，扭头招了招手。

　　四十多双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子汇聚到门口，顾煦也夹在其中。

　　班里更安静了，门外的人接收到她的致意，迈步进了教室。

　　顾煦不知道该怎么回忆那一刻，清冷的少年踏着阳光走进来，侵占了顾煦全部的视线。

　　那天的阳光明明温暖的一塌糊涂，洒在他身上却变得有些疏离，甚至微微透着冷意。

　　再回想起来，顾煦总觉得，那是周韫白自带的光。
　　因为那不像阳光，更像星光，闪烁而温柔，夹带着疏离的冷意，无声无息的映进顾煦的世界里。

　　顾煦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看向门口陌生的少年。
　　少年很高，顾煦估摸着应该有一米八五，因为旁边的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才将将赶得上他的身高。

　　他的头发不算纯正的黑色，夹杂着一抹棕，微微卷曲的遮住大部分额头。
　　骨骼分明的脸庞却不显凌厉，而是透露着干净的少年气。精致的五官挑不出半点瑕疵，多一分张扬，少一分寡淡，搭配在一起既惹人惊叹，又不过分夺目。

　　顾煦不由在心底默默埋怨造物主的不公。

　　“大家好，我是周韫白。”
　　少年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使他显得不那么冷淡：“刚刚转学过来，见到大家很高兴。”

　　这哪里看得出高兴啊。顾煦有些忍俊不禁，莫名的笑意爬上脸颊，她赶忙抿起唇角。

　　周韫白一眼就注意到了躲闪的女孩，寂静的氛围里，笑弯的眼睛格外明显。

　　她的笑点好奇怪，这是周韫白对顾煦的第一印象。
　　往后的日子里，周韫白时常会偷偷看几眼顾煦，每次看顾煦，都发现她被各种各样奇怪的点逗笑。

　　顾煦，这是他十几年来见过笑点最低的人。

　　“好，那你去靠窗那边最后一排做吧。”张老师指着教室后面的一张空桌子，冲周韫白说道。
　　周韫白点了点头，朝着靠窗的空位走去，穿过教室中间的过道，和顾煦擦身而过。

　　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从空气里蔓延，顾煦动了动鼻子，干净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些舒服。

　　这是从周韫白身上传来的吧，顾煦心想。
　　她放下拄着脑袋的手臂，扭身向斜后面望去，视线交汇，她与周韫白四目相对。

　　温暖的光晕里，周韫白也在抬眸看着她，原本深邃的目光因为阳光的铺洒而显得有些慵懒，却仍然透着些许疏离。
　　顾煦向来没有透过眼神看人内心的能力，更何况周韫白的眼神平淡无波。

　　她愣了一下，随即咧了咧嘴角，以示善意。

　　讲台上的张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灌输着她的心灵鸡汤，然后一拍桌子，把大课间改成了听写小测，惹得班里一片哀嚎。

　　顾煦刚转过身就听到了这个噩耗，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了眉眼。
　　她手忙脚乱的从厚厚的书堆里揪出听写本，一片慌忙里，她根本来不及回想刚刚的小插曲。

　　好在时光悠悠，来日方长。

　　每周日的第一节晚自习，也就是天空由红转蓝的那段时间里，她们学校都会组织播放新闻周刊，各位老师则统一被叫走开会。

　　这是她们在班里最无所顾忌的时光。
　　有人写作业，有人偷偷换位置说话，有人直接摆零食到桌面上，也有人趁机溜出去打水。顾煦就是最后一类。

　　昏暗的教室里，白色的屏幕上投影着上周刚刚出炉新闻。顾煦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关于留守儿童的惨案。

　　不是特大的入室抢劫，也不是世代仇恨，就是普普通通的，所有人都会面临的——老人离世。

　　镜头里的小孩面庞平静，双眼却红的吓人。
　　他刚是上小学的年龄，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空荡荡的房间里，小男孩抱膝坐在沙发上发呆。

　　镜头后的人好像说了些什么，唤回了小男孩的思绪。
　　他愣愣的看着镜头，嘴巴一张一合，眼泪又不自觉地涌出来。声音抖得厉害：

　　“我只有奶奶了，她...她不见了。“

　　浓烈的哭腔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镜头定格在小男孩已经风干又被淹没的泪痕上。

　　有些悲伤的画面让班级难得的安静了一阵，但随着主持人的出现，有感情但略显僵硬的串场词又让刚刚的安静烟消云散。

　　顾煦前面的新闻看的并不仔细，她刚刚补完作业，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屏幕上陌生的面孔，心里涌起淡淡的失望。

　　怎么不是白岩松啊，她在心里抱怨，那这期就没什么看头了。

　　顾煦习惯性的拿起水杯，又习惯性的发现里面没水，习惯性的弯腰离开座位，又习惯性的偷偷溜出后门。
　　动作一气呵成，这对她来说已经太熟悉了。

　　没有作业的困扰，没有老师的督促，连了无生气的走廊都变得美好不少。

　　顾煦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慢朝水房走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路过的每个班都嘈杂一片。果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她轻笑一声。

　　水房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要经过两个转角。
　　顾煦还刚走过第二个拐角，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周韫白站在水房旁的栏杆边，原本平淡的面容在将黑不黑的夜色里，竟也好像蕴含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扭头看了一眼顾煦，又毫无反应的转了回去。

　　顾煦愣了一下。
　　刚刚周韫白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平静，甚至有些悲伤。但藏了些什么，她却看不出来。

　　平时的周韫白虽不怎么说话，遇见同学也算得上礼貌，现在却显着有些冷淡了。
　　要是换做别人，此刻的心里可能早已想了一百个弯。

　　可是顾煦不会想这些。

　　小时候别的女孩还在斤斤计较洋娃娃的时候，顾煦就已经傻呵呵的把大部分玩具送给邻居家妹妹。
　　就因为一句怯生生的喜欢。

　　她好像一直如此。

　　顾煦慢慢的走到周韫白身旁，沿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天空正是日夜交替的时刻，漆黑的夜空已将如火的晚霞吞噬了大半，看上去残酷又华丽。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哎。”顾煦先开了口。

　　“嗯。”

　　“但天空还是很好看。”

　　“没有星星也好看吗”周韫白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

　　顾煦突如其来闯入他的世界，不仅没让他感到防备，反而驱散了一丝阴霾。
　　这让他有些意外。

　　“好看啊。”顾煦语气轻快。
　　“虽然没有星星，但是有灯光啊，你看远处，星星点点的，一直铺到天边。”

　　周韫白低眸望去。

　　灯火阑珊，带着人间喧嚣，带着万家烟火气，模模糊糊的顺着天际无限延绵。

　　连带着他的脸庞也染上些许暖意。

　　“所以你看，就算没有星星，这一切也没有那么糟。”顾煦的声音仿佛也被灯火染了暖意。
　　“总会有光照亮前路。”

　　“就像总有人会陪在你身边。”

　　周韫白一直冷淡的面庞终于松动，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他愣愣的转头看向顾煦。

　　后者正眺望着窗外的灯光，目光尽是温柔。
　　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顾煦也扭头对上周韫白的眼神，笑的笨拙而真诚。

　　倘若你的世界没有萤火，我就变作唯一的光。

　　周韫白怔怔得盯着顾煦，千家灯火，万盏星光，好像都揉碎了掉落在在面前的女孩的眼睛里。

　　穿透层层壁垒，撕破所有伪装，毫无保留的照亮他冰冷而柔软的内心。

　　这里曾一片荒芜，你来之后，万物复苏。

　　这是顾煦与周韫白的第一次对话。

　　也是周韫白第一次如此强烈的产生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