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法师的行为艺术》夔言

6、父亲

　　穆青莫的一身黑在光明的领地中，也没引起什么注意，想必这里的人对他们这种过路的外乡人奇怪打扮早已司空见惯。

　　更何况她这一身有些破旧的衣袍，当地人或许直接把她与乞丐挂了钩，而乞丐穿成什么样也不奇怪，穆青莫庆幸的想。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她，比如正躺在云端神殿的光明神斯诺维特，他的面前的水镜里正放着穆青莫的一举一动。

　　他将那因为过久没有打理的长发拨到一边，对着旁边那个瘦削的身影道：“这是第几个了？”

　　黑影沉思片刻，像是真的在计算般，最后不太确定的说：“第十八个了？”

　　“哈，那倒不重要了，你说那小子怎么这么锲而不舍？是不是不太聪明？”光明神叹了口气，表示不理解，随后还有意的望了那黑影一眼。

　　黑影偏过头，抱臂站在柱子后的阴影里，不悦的情绪让敏感的斯诺维特全身一颤。

　　他连忙起身揽住黑影的肩，笑着为自己打起了圆场：“怎么了嘛！开玩笑了！哎，知道就算是骂你，也不能说你儿子一句坏话！”

　　见黑影依旧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斯诺维特手掌一翻，水镜上的画面一转，那位令穆青莫无比头疼的少年出现在了上面。

　　不出他所料，黑影果然有了反应，连带着头也回了过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手指微微蜷缩。

　　一旁斯诺维特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嘴上却还是犯欠：“啧，啧，啧，我千年的陪伴啊，竟然比不上一个都没喊过一声父亲的孩子强。”

　　他瞟了眼那黑影，酸溜溜的继续道：“真不知道我的心痛如刀割？”

　　黑影正看着自己儿子入迷，根本也不在意一边叽里呱啦的人，只是下意识的嗯了声。

　　斯诺维特自讨没趣的瘫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面上忽然划过一丝担心，开口不置可否道：“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儿子还在继续，你准备等死？”

　　黑影握水镜的手一顿，但还是不在意的道：“你大限将至了？怎么问这种话……不过……我的命本来就……”

　　“打住，打住！我还没要死呢，说什么丧气话！”斯诺维特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听着恢复如初不着调的声音，黑影放下水镜，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像是黑色的披风。

　　斯诺维特奇怪的问：“怎么了？不看你儿子了？”

　　“你心里有事。”他抬头对着斯诺维特蒙着白布的眼睛，尽管他看不见他。

　　黑影见斯诺维特不太自然的扭过头，轻叹一声：“是我要出事了？”

　　被猜到心事的光明神沉重的点了点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别难过了，我早该死了的，要不是你用眼睛为代价，为我开了一线生机，我说不定都看不到我儿子一眼了。”黑影温柔的笑笑，火焰般殷红的眼里满是温柔。

　　斯诺维特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几乎是对着黑影吼道：“儿子儿子的，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别的！”

　　他的声音最后细听甚至还带上了点哭腔，黑影无奈的走到他的身后为他梳理起了乱糟糟的长发，难得没有因为儿子反驳或是回怼。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的命是我眼睛换的，你要是死了……我的眼睛岂不是被浪费了？”斯诺维特忽然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了，扭扭捏捏的试图挽回道。

　　“我会注意的。”黑影认真的回到。

　　有了这句承诺，斯诺维特心里才好受了点，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比如他的老友最后会消失……

　　他抿着唇，将水镜塞回了黑影手里，同时还塞来把金币，指着镜面道：“你儿子又去讨饭了，你还不去关心一下？”

　　说罢，还推了把黑影，而黑影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大概是知道斯诺维特现在想自己静静，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去了。

　　光明神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心里的孤独感挥之不去。

　　当年的友人今日该走的都走了，而他强行留下的最后一位也将陨落，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斯诺维特的泪从那空荡荡的眼窝中流下。

　　神灵并非永恒，而神灵的那个位置从来不是固定的，每一个新的神灵出现，意味着一位旧神的消失。

　　斯诺维特双手紧握，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抱膝坐在了地上，他在膝盖上蹭干了眼泪，重又幻化水镜。

　　上面的黑影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认真看着少年，额前的碎发垂下他也没有知觉，岁月静好。
　　他将水镜掐碎，点点的光辉从他的掌心散去，不知被风带向何处。

　　如果时光能静止，斯诺维特觉得自己绝对会谢天谢地的欢呼雀跃。

　　少年慵懒的躺在地上的身子忽然动了动，捡起地上那袋子沉甸甸的金币掂量了一下。

　　面上带上了点嬉笑，起身冲着黑影的方向道：“好心人，谢了！”

　　黑影连忙贴紧墙壁，生怕被发现，见少年没在说话，这才小心翼翼的望那边看去。

　　少年没有离开，含笑站着，眼里褪去的算计与那满眼的无所谓，是难得的一眼看到底的真挚。

　　当你能看到别人的时候，别人也能看到你，黑影深知这一点，他有些不知所措，再次贴紧了墙壁不敢动弹。

　　“别藏了，出来吧？一起吃饭？”少年摇晃着手里的钱袋，那双与黑影如出一辙的艳红瞳此时像是黑暗中一抹光。

　　黑影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本就不善言辞，若是面对其他人，他沉默寡言点倒是没什么关系，可遇上了自己儿子，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心里不由的就有些失落。

　　少年见黑影不出来，轻笑了一声，向着那片阴影走去，他看着那个身体状况不大良好的男人，缓缓拉过了他的膀子道：“那我们走了？”

　　全身僵硬的黑影，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刹那间变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不见了。

　　少年的笑意渐渐散去，眼里划过一丝不解，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对你好，但这个人三番五次的出现，好像一直在暗中帮着自己。

　　不过少年也看清了他的脸，那双少见的，与自己相似的眼睛。

　　他的手心忽地一翻，一块有着他那早逝母亲画像的石头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上面还残留了淡淡的魔法气息与刚才那位的如出一辙。说来倒是可笑，雾镇下面藏得宝物，竟然是这个。

　　不过现在想来，多半也是黑影留下的，毕竟这几百年间，他常年穿梭在这条路线上，黑影大概是算好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这个画像的。

　　少年的手掌紧握，石头微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也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他蓦地笑了，抬眼向那黑影消失的地方，无声的道：“谢谢，我，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