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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子 ...

  •   次日晨起,萤之换上先前来时那身旧衣裳,用了早膳,就去飞霜殿辞行。当她走到殿门口,侍女推开那扇檀红大门,一架六曲屏风横亘在眼前,调笑声此起彼伏。

      “涧冰,你说……我老了吗?”玉真公主的声音有一丝慵懒。

      接着是那个清琅如玉的男声,恭谨地答道:“公主红颜永驻,怎么会老。”这话答的涓滴不漏,既恭维了公主,又避过她青春已逝的现实。

      玉真公主横陈在卧榻之上,一身雍容的藕色散幅裙,雪胸半袒,裙幅下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腿。白涧冰坐在榻边,正帮她揉捏着赤足。

      萤之走进去,就看到这艳靡的场面,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屈身下拜,口中道:“参见姑母,叨饶了两日,萤之特来辞行。”

      玉真公主直起身子,有些意外道:“怎么才住了两天就要走,难道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萤之微微摇头,“侄女惦记阿父,想回长安早点与他团聚。”

      玉真公主想了一下,笑道:“也是,你阿父常年在北庭都护府戍边,难得回长安一趟。等会儿用了午膳,姑母再派车送你回去。”

      萤之听了这话,也不好再推辞,就静静站在一边,低头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玉真公主又笑道:“涧冰,你弹一首曲子,让汝阳郡主听听。”

      白涧冰并不推辞,从墙上取下一具七弦琴,盘膝端坐,将长琴横在膝盖上。只见他那双修长的手指按住丝弦,轻挑慢勾,时而悬腕摇指,时而抡指劈拨。清冽的琴音从指尖流淌出来,如涧水松风,烟霭含月,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萤之在对面打量着他,男子低垂着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只露出一个笔挺的鼻子,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劈般孤寒。

      她听着激荡的琴音,暗自在心中揣测,这人看起来心机深沉,内在通透的很,怎么看都不像卑微的男宠。难道,他是玉真公主身边的谋臣,根本就不是什么以色侍人的佞幸。

      一曲终了,余音在殿梁上缭绕不去,袅袅地回荡。玉真公主斜倚着薰笼,忍不住拊掌大笑:“好,你的琴技又增进了不少,不愧是名满长安的国手。”

      白涧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公主过誉了。”

      萤之坐在对面,正低头饮着茶,却听玉真公主问道:“萤之,你来评评涧冰的琴技如何?”

      萤之手中茶盏一顿:“姑母,我对这类丝竹之物向来不懂,不敢妄加评判。”玉真公主笑道:“我听说你精通音律,还会吹笛子,就别谦虚了。”

      萤之听到这句话,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犹豫着开口:“白公子琴技无双,实在让人佩服。要非说瑕疵,曲中有一处‘孤鹜顾群’的指法太生硬了,显得触弦过急,有些遗憾。”

      白涧冰闻言挑了一下眉梢,淡笑道:“郡主说的不错,这个指法是我新学的,还不熟练。郡主可否给我做个示范?”

      萤之踌躇了一下,想着自己要说不会,显得纸上谈兵,自讨没趣。于是大大方方走过去,接过那把七弦琴,横放在膝上,照着他刚才的曲调弹了一遍。

      她边弹边说:“这个‘孤鹜顾群势’不能弹得太急,切记,不能勾完六弦就抬手。右手中指向内拨弦,不能弯曲太过,运指自然用力,讲究‘重抵轻出’。”

      白涧冰点了点头,忽然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手背上。萤之觉得这样太过暧昧,想抽回手,却被他扣得更紧。闻着他颈间缭绕的衣香,忽然想到玉真公主就在身后,没来由一阵心慌。

      白涧冰的眼神波澜不惊,五根手指缠在她手上,把那个‘孤鹜顾群势’弹了一遍,这才放开:“这样对不对?”

      萤之稳住心神,淡淡道:“公子冰雪聪明,心思剔透,果然一点就通。”

      回过身,就见玉真公主端坐在榻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个。“涧冰,你以后就跟着萤之吧,多与她切磋切磋。”

      白涧冰点头称:“是。”萤之却吓了一跳,谁都看得出这白郎是玉真公主的禁脔,她怎么敢碰,连忙道:“姑母,我琴技拙劣,实在不敢在白公子面前献丑。更何况,我还要回洛阳玉泉院去,不方便带人。”

      玉真公主有些意外,刚才她在旁边看的清楚,白涧冰在握住萤之手指的瞬间,她分明耳根红了,这是少女春心萌动的表现,既然把人赏给她,又为何拒绝?

      想了想,转头对内侍道:“去把灵符和六郎都叫来。”

      片刻之后,内侍领着两个白皙俊秀的少年进来,两人身量相仿,并肩站在一起如珠玉在侧,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玉真公主吹着浮茶,连头也不抬:“灵符、六郎,本宫把你们两个赐给汝阳郡主,以后你们就跟着她,像伺候我一样。”

      “姑母!”萤之皱眉道:“我是修行人,今生早已立誓,要将全部身心奉给三清,决不会沾染红尘俗世,您为何要强人所难呢?”

      玉真公主悠然道:“既然你不喜欢他们,这两个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来人,把崔灵符和杨六郎拖出去,杖毙!”

      那两个少年一听,立刻吓得玉容失色,扑到萤之脚下,拽住她的衣袖:“郡主,您发发慈悲,留我们一条性命!”

      正说着,几个魁梧的武士进来,就要拖走他们二人。那两个少年哪肯就范,将萤之的袖子死死攥着,就是不肯松手。萤之无奈,只好道:“好吧,你们留下来吧。”

      两个少年如蒙大赦,立刻跪下叩头谢恩。吃过午膳,玉真公主果真派了一辆华贵宽敞的辎车,送她回长安。萤之道了谢,转身登上车,那两个少年也跟了进来。好在车厢极大,能容纳下四五个人,坐着并不拥挤。

      那个年龄小的少年十分活泼,立刻笑着偎上来:“郡主,你身上熏得什么香,真好闻,也赏我一点好不好?”

      萤之往后挪了挪,与他们保持相当的距离,正色道:“放尊重点,我不过是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看你们为此送命。你们愿意跟着我,就是普通的侍卫,不愿意跟着,到了长安就自行走吧。”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吓得噤声了。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看着老成圆滑些,立刻说:“愿意,愿意!只要郡主别赶我们走。”

      萤之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道:“我叫杨六郎,他叫崔灵符,都是京城人士。”

      萤之点了点头,琢磨着这两个名字:“你们可是出身弘农杨氏和清河崔氏?”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萤之见状又道:“既然你们出身世家大族,为何自甘堕落,当这种卑贱的玩物?你们的家中的族人呢,都不管?”

      杨六郎扑哧一笑:“郡主这话好痴,本朝虽然有科举,可你知道那进士有多难考?三年一大比,中举的少之又少,夺魁的更是凤毛麟角。以我们的资质,只怕头发白了,也熬不出头。”

      崔灵符也附和道:“对呀,读书多累,我一翻开书本就头痛,更别提背了。哪有跟着玉真公主舒服,有吃有喝,逍遥自在,只要哄着她高兴,随口作几首应制诗就行了,做的不好,她也不会骂我们。”

      萤之叹了口气,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又道:“我自然不会逼你们去考科举,但是也不会养废物。你们既然答应做侍卫,就要学着练功夫,总不能手无缚鸡之力。”

      “啊!练功夫?”崔灵符立刻瞪大了眼,苦着一张脸,撇了撇嘴角,“不学行不行,我怕疼。”

      萤之拒绝道:“不行,你们这一身脂粉气,别说保护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我又不是逼着你们去考武举,学些简单的擒拿术就行。”

      杨六郎还是圆滑些,赶紧捂住崔灵符的嘴,连声答应:“好,都听郡主的。”

      一路上游山看水,两人在车厢里笑语闲谈,尤其那崔灵符嘴巴都没闲住,像只脱笼的飞鸟,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萤之嫌他们吵,盘膝打坐,闭着眼如老僧入定一般。三个人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长安,车子驶入崇仁坊,在汝阳王宅邸前停住。崔灵符先掀帘跳下去,杨六郎紧随其后,再来小心翼翼地扶着萤之下车。

      萤之叩门前,想了想,回头嘱咐道:“不许说你们以前的身份,就说是普通侍卫,记住了?”

      杨六郎和崔灵符互相打量了一眼,心想:“这满身的脂粉味,说是侍卫别人也不信吧。”当然想归想,他们还是用力点头。

      萤之这才去叩门,里面闻声出来一个家僮,一开门就喜得眉开眼笑:“阿家回来了!王爷等您多时了。”

      崔杨二人跟着萤之进去,只觉这府中繁荫佳木,曲水流径,幢幢朱楼相衔,虽不如玉真公主的宅子恢宏华丽,却格外的幽雅。萤之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厢房,独自去正堂见父亲。

      到了正堂,汝阳王李幹正坐在榻席上饮茶,萤之蹑足进去,绕到他背后,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李幹打掉她的手,故意沉下脸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萤之笑了笑,揽住他的脖子:“阿父,您三年都没回长安了,怎么一见面就训我?”

      李幹抚着她乌顺的头发,无奈地说:“阿父也没办法,主上将我从敦煌调到庭州,本以为能离长安近一点,方便去看你,谁知道越调越远了。”

      萤之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盛满笑意:“那阿父这次回来,要住几个月吧?”李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走了,我打算把上清珠献给陛下,就跟他提辞呈的事。”

      萤之吃了一惊:“阿父要上书解职?”

      李幹颔首道:“是,我这个年纪,也该告老还乡了,军中已培养了一批将领,不能总把持着北庭都护那个位子,不给年轻人机会。再说,你成了亲,阿父也要含饴弄孙是不是?”

      萤之一听就皱起眉来:“阿父,我已打定主意,不会还俗的,更不会成亲。”

      李幹笑笑:“说什么傻话,送你去道馆寄养几年,可不是真让你当道士。阿父已经替你看好了,云麾将军卢炅有个儿子,与你年貌相当,范阳卢氏又是名门望族,与你正好匹配。”

      萤之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李幹拉着她的手道:“走,阿父带你去看看宝贝!”

      两人从正堂出来,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处极僻静的书房。此时天色已黑,四周静恻恻的,只有乌鹊啼叫的声音。打开房门,李幹用火折子点上蜡烛,领着她走到墙角,伸手一推,那墙壁竟然裂开了,后面是条暗道。

      顺着暗道下去,在黑暗中走了一阵,最后是间石密室。萤之四处张望,只觉得新奇无比,她竟然不知道,自家有这么个神秘所在。

      李幹在石门后触到机关,一个翠玉函弹了出来,函上嵌着各种宝石。他打开盖子,函中躺着一颗光灿灿的夜明珠,如鸽卵大小,明亮洁白,瞬间将这间密室照得通明如昼。

      “这就是‘上清珠’?”萤之将那颗珠子拈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珠子映着她莹白的脸庞,光华流转,耀人眼目。

      李幹点点头:“对,这上清珠是罽宾国的宝物,世间只此一颗。据说这珠子能抗水旱兵革之灾,对着它诚心祝祷,无不应验。”

      萤之顿时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小小的珠子,竟有如此神力。

      只听李幹道:“陛下前几年派我远征西域,就是为了寻找此物。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也好给陛下交差。”

      萤之心想:原来如此,派阿父镇守北庭都护府只是个幌子。这几年边疆胡虏蠢蠢欲动,有了这颗珠子,至少能保大唐几十年太平。

      她将上清珠小心翼翼地放进翠玉函,合上函盖,正色道:“阿父,既然这珠子如此重要,您明日一早就进宫去,将它献给陛下,免得夜长梦多。”

      李幹扭动机关,眼看着翠玉函嵌进石墙里,这才回过身:“为父正有此意,走,咱们出去吧。”

      两人沿着原路,从暗道出来,将所有机关都封死。谁知他们刚离开,忽然一阵风吹堕叶之声。

      须臾后,一个影子从天而降,踏着满庭碎玉似的月光,蹈风而来。那人身披白衣,萧萧皎然,长袖在风里轻轻摆动,似有种蒸烟笼月般的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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