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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蒹葭 ...

  •   何靡回到皇宫去寻柳渃,楚九呈扶着她,她却在殿门外犹豫了。

      “怎么了?”楚九呈问。

      回宫一路废了些时间,难得的是,多日的雨停了,阳光和煦明媚。何靡路上几次反悔想折回,却又担心柳渃一个人在宫中。兜兜转转最后甚至是入了夜才回到宫中。

      何靡道:“我担心她无法接受……”

      “既然怕她知道,那一开始为什么又要把她带过来呢?”楚九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

      甚至是何靡也不知道怎么同柳渃解释,她不是柳湄,她不是她二姐,她一时罔知所措。
      只道:“我只是不忍心看她死。”

      “只是?”楚九呈叹了一声,“你不是铁石心肠吗?你不是觉得小说里的人生死都无所谓吗?”

      何靡抬眼看他。楚九呈下意识避开。

      他说的是没错,原本何靡觉得自己是铁石心肠,对小说人物并不在意的。她甚至是觉得每个角色有每个角色的命运,她即使作为创作者,也不能随意更改。

      所以何靡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烂尾坑文什么的。她从一开始就赋予文章悲剧的基调,她觉得虐得人身心俱疲后最后惨死,是理所应当的。

      可每当柳渃轻轻靠在她肩头时,当柳渃甜甜地冲她笑,握着她的手时,她都能感觉到对方均匀平稳的呼吸以及身上暖热的体温。她爱恨分明,她几次为她涉险,她的笑与泪都那样单纯,何靡感觉得到对方是个鲜活的人,而非只是自己单纯笔下的纸片角色。

      所以当柳渃求着自己带她离开时,她的心就那样被一击而碎,飘下无数的细屑。那是对她切身经历过那个世界而抖落的思绪,她并非真草木,真无情,故事里人人都有苦衷,人人皆无可奈何,她亲身体会之后,也难免会觉得心中缺了一块儿,余下惋惜与遗憾。

      所以她当时拼了命也要带柳渃走。

      何靡开口道:“我可能是错了吧。”
      楚九呈一怔,回过头看向她。

      二人目光相接,也懒得叙说太多,她只道:“我现在也是小说里的人,我觉得有所谓了,可以吧?”

      楚九呈好似被这话气笑了,点头道:“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你写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何靡还是有些犹豫,便不让楚九呈扶她,说要去御花园逛一圈再思考见不见柳渃。

      楚九呈看着她背影道:“但她跟我说她十分想念你,你若是不去看她,她怕是能把自己憋死。”
      “那傻丫头,你还不清楚吗?”

      何靡是当妈的,当然清楚。
      可她自己实则也有些看不清了。既然她把柳渃带到了这个世界,那就证明超出的剧情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那接下来的路,只会由柳渃自己选择。

      她走得不稳当,其实腿上还是扯得有些疼。她想疼痛确实是一个能让人时刻清醒的好方式。

      但还没走出这“启宁宫”的宫门,就听见大殿门打开,一名宫女于殿内走了出来,忽地瞧见了他二人,就如同见鬼一样吓得手里的东西都摔了,紧接着便跪地一个劲儿求饶。

      何靡回头去看,心中不解,看了眼楚九呈,楚九呈问她:“怎么慌慌张张的?”

      “回禀太后娘娘,这……这……”

      何靡心中有股不祥之兆,她问:“发生了什么?”

      “奴婢……奴婢……”她吞吞吐吐不敢多言语。

      何靡不再多问,启步上阶,行至大门内推开了内殿的门。

      殿内阴森森的,帘幔晃动,月光袅袅。
      何靡心下忐忑,缓慢着一步一步踏入黑暗的内殿中。

      “渃儿……?”
      何靡尝试着开口。

      屋内静得吓人。
      便是这没有回应叫她感觉到一丝窒息。

      “渃……渃儿……?”
      她鼓足勇气往里走,撩起珠帘,绕过山水屏风,便看见地上一片狼藉。

      有打碎的碗和药渍,苦气已经散干净了。
      屋内空无一人,有一件半边在床榻之上,半边掉落至地上的锦缎衣衫。

      何靡走过去捡起来,发现这衣衫尚未缝制好,袖口的柳叶刺绣也只绣了一半。她看见床脚一侧还有针线,也是那样仓促地丢在地上。

      何靡捡了起来,呆了片刻,掉头出殿去问那宫女:“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那宫女将头伏压在地上,哆哆嗦嗦怕极了。

      何靡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问她:“我妹妹呢?”

      “她……”
      何靡追着她躲避的眼神。

      “她被容掌印带走了……”
      何靡手猛然一紧。

      宫女又道:“这是小姐特意让奴婢些给她拿的布料,说要为太后娘娘缝制新衣……”

      宫女一直讲着这话,从柳渃醒来就寻着她,到她为何靡做衣服等。可何靡却意识到宫中情况,她明白宫女这样讲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把她引去。

      可她又不得不跟着她的指引而道:“容宿让你告诉我什么?”

      宫女没想到何靡问得这个直接,知晓暴露了就又扑通一声跪地上。
      “他让娘娘回宫后去找他。”

      “他在什么地方?”

      宫女道:“掌印道是与娘娘相会之地……娘娘心下最该明白是何处。”

      楚九呈没忍住笑出了声。
      何靡并不想笑,心中实在不好受,只就冷冷看了他一眼。
      便也不再为难那宫女,转身就走。

      楚九呈叫了她一声:“诶!去哪儿?”

      “去找容宿。”

      所谓相会之地,便是曾经先皇某位被打入冷宫的后妃所居之所蒹葭宫。

      容宿曾是那后妃的亲弟弟。
      那后妃名唤容琬,倾国倾城之姿,舞技名动天下。

      容家也曾是一时繁盛,可惜走上了反叛之路被一举歼灭。听闻那日容琬在蒹葭宫中央的大台子上身着白衣翩翩起舞,周遭是百花蝴蝶,仿若羽化登仙之势。

      那舞曲是先皇亲自为她编的,一度彰示着二人惊天泣地的爱情。
      那一舞过后,容琬举剑自刎。

      容宿是叛贼之后,如何都不可能被放赦的,可先皇心中愧对容琬,便睁眼闭眼地阉割了他,让他永世成了罪奴。

      那时容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经是能切身体会爱和恨,情与仇的年纪。基于霁月风光恣意潇洒也体会过,这深堕沟壑的屈辱与羞耻便更叫人浑浑噩噩。
      他时常躺在阴沟里,抬手挡着太阳,他说蛆虫见太多的光就会被榨干水分而晒死。

      宋之微那日见他实在可怜,想赠他一物让他莫要这般自暴自弃。

      她摸索便了全身,就只有一支笔,她自己也喜欢得紧,可容宿脏兮兮地跪在地上看着她,好像也渴望极了。
      她便忍痛给了他。

      但容宿却又道自己卑贱之躯,不堪受此贵重之物。

      他还给了宋之微。

      后容宿在宫里翻云覆雨风生水起,一路从罪奴竟成了权势滔天的掌印。
      按理说皇帝不应该这样,但在宋之微进宫前,皇帝就已经遭容宿控制了。
      ……

      “太后娘娘,当初听闻您要进宫,倒是叫咱家高兴坏了。”
      “原本先帝是不愿的,”容宿长得极好,五官明朗俊逸,“你也晓得的,他倒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惜耳根子软。”

      “您家里希望宋氏控制整个大齐,当年咱家倒是默认了您进宫这事儿,想来……”他从何靡肩头拂开来时沾上的杏花花瓣,“您该是心里对咱家有怨怼的。”

      虽说当初确实有他袖手旁观,暗中推涛作浪的一份功,但到底宋之微进宫是宋家人必然的一步。这是最开始、也是无法更改的设定。

      此刻何靡替宋之微答了:“没有。容宿,我妹妹呢?”

      整个蒹葭宫都浸在黑暗中,暗得好似整个皇宫唯独这一处是被抠出来被浓墨涂抹掉了一样。
      中央的木台子尚在,曾经容琬便是在这上面蹁跹而舞的。而如今却破败不堪,彩漆掉得像一张老人长满褐斑的脸。

      木台四周的百花花圃也生满了杂草。枯黄颓败,春也拯救不了。

      “太后娘娘,”他言语缓慢极了,“究竟是何时有的那妹妹?”

      何靡道:“我说是便是,容掌印,你我平等的交易,你真要监管我所有吗?”

      “非也,”容宿浅浅一笑,见她发丝间还有花瓣,便抬头替她取下,“这不叫监管,而是关心。”

      “容宿,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别伤害她。”

      容宿将那杏花花瓣捻化在手中,睫羽下的目光像是怜惜,他忽然抬眸,道:“娘娘很重要的人,咱家都不曾伤害。”
      他抬起头,用他骨子里就高傲的姿态看着她:“不是吗?”

      何靡知道他说的是李怀砚。

      “是。”何靡答道。

      “既然是,太后娘娘在疑心咱家什么呢?”他走近她去,“是因为李怀砚在重华山过得不好么?”

      好么?不好么?
      何靡也不清楚。

      或许对于一个曾经得罪了诸世贵族的人来说,于天地一隅安度余生便已然是幸事一桩了。
      况且李怀砚在山中,也做着他自来安愿的事儿。

      “还是因为娘娘在埋怨咱家,咱家没能改革下科举制度,叫娘娘失望了。”

      何靡摇头:“变革非一日之事,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笑道:“娘娘与咱家的约定,是记得的吧?”

      何靡点头。
      “那娘娘去见李怀砚,是不是违逆了咱家呢?”容宿道,“太后娘娘,曾经是您替他求情,咱家才允许他在山里做那些事儿。”

      确实,若不是容宿默许,李怀砚身为废太子,再是周围人被屠杀了个干净,也不可能叫旁人放心。况且李怀砚做的,还是些在他们看来极具笼络人心的事儿。

      “幽禁……也不算幽禁吧,咱家想,他该是自在的。”

      容宿说完,手就盖住了何靡的手。
      何靡感觉到他握上来的力道,和他永远缓慢的语气以及柔和却以柔克刚无比压迫的态度一样,何靡觉得他是想与“宋之微”亲近,但又不乏把控的意味。

      何靡没动。

      “娘娘被困深宫,与咱家为伴,确实是委屈娘娘了。”

      何靡没答应。

      “把人带上来。”
      容宿唤了一声,便见两内侍将柳渃从破敝的大殿内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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