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酒梢

5、黏你

　　裴糯转身，头发旋了一圈落回肩上。
　　林一维映入眼中。
　　她提起的心落下去，但情绪仍然被拔高了，出声：“一维哥？”

　　林一维拎着两袋东西，其中一袋塞得鼓鼓囊囊，疑似是玩偶，能看见挤在一起的棕色的长耳。
　　裴糯感觉他的便装还是三年前那么随意，一身配套的工装风绿衣服，配一双马丁靴，像拎着桶要到哪里搞装修的粉刷匠。
　　“卧槽，你跟我一趟车吧？”林一维瞪眼，指她道。

　　他向来神经大条，裴糯还记得三年前的某个下午，她放学回家被林妈妈看见他指着自己，林妈妈开窗把他吼了一顿。现在，她因为这个手势感到陌生，但没有抗拒的感觉。
　　“大概。”视线中全都是陌生人，裴糯紧盯她，说出列车号和出发抵达的时间。
　　“那就对了！卧槽。”林一维掏出手机，道，“早知道你也买的这趟车，我就让我妈跟你姑说一声，咱仨吃顿饭再回去了。”
　　咱……仨？

　　裴糯稍挪视线。不知身体的那部分在发挥作用，她的视线一下就落在男厕门口。许畏的身影在她视线中聚焦。
　　许畏擦着手，把纸团丢进门口边上的垃圾桶。

　　许畏抬头的瞬间，裴糯移开目光。林一维就像忘了两人的情况似的，激动地拍拍手机，说：“正好，给你带的礼物就在我手上，省得我明天去你家见到你姑。”

　　许畏盯着俩人，裴糯接过林一维的东西。
　　“送的什么啊？”裴糯在林一维面前低头打开袋子，沉默两秒，抬头道，“又是玩偶。”
　　两人离得很近，像在打情骂俏。
　　被用礼物拍肚子，林一维道：“怎么？你不就喜欢玩偶吗。别的你也不喜欢啊。”

　　裴糯问：“你还记得你去送的什么吗？”
　　林一维手点下巴，想起来了似的拍脑门，道：“趴趴狗？哎哟，早知道不送狗送猪了，我应该给你集齐十二生肖——”

　　“一维哥。”裴糯打断道，“你是不是到现在了，也不知道哪个是我手机号，哪个是我微信啊？”
　　林一维摸头，道：“哈哈，没，没有。”
　　“那你还给我发Q/Q？我学校地址是阿姨给你的吧，那时候也应该给手机号了，你备注一下不就好了。”
　　“我懒啊。”
　　“……”

　　裴糯无语，看林一维两秒，把袋子拿回来。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的好意，她再拒绝就显得生疏了。
　　“至于这么嫌弃吗？啊？”林一维倒委屈上了，皱眉张大嘴，朝远处指道，“凭啥那傻逼送的玩偶你就天天抱着啊？”
　　说完他用力拍了裴糯的玩偶一下。

　　“干嘛。”裴糯下意识偏开身体。
　　下一秒，想要离开地球的欲望从脚底蔓延到她的天灵盖。

　　我在干什么！
　　这不是把很在意那家伙送的玩偶坐实了吗！
　　希望他耳聋啊啊啊啊！

　　林一维更气了：“你丫还躲？”
　　裴糯侧对不清楚什么时候在一旁看手机的许畏，五指埋进玩偶卷曲的毛中。

　　“我没法跟你吃饭。”裴糯感受着胸膛的慌乱感，说，“我要先跟姑姑打招呼。啾咪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好久没见它了。”
　　“哎呀，你家狗回家就能见了。咱仨都多久没吃饭了？”林一维揉揉她头发，突然顿住，道，“昨天见你我就想问了。你现在多高了？”

　　许畏等得有些不耐烦，抬头看一眼，重新低下眼皮。
　　“……一米七。”
　　“裸身高？”
　　“嗯。”
　　“完了，我可爱的小糯妹妹变成巨型萌妹了。”
　　“……你真烦啊。”

　　“阿畏。”林一维叫他，许畏没息屏直接把手机揣兜里，看过去。
　　林一维道：“走啊。”
　　裴糯一僵，把玩偶递给林一维，道：“我去趟厕所，麻烦帮我拿着。”
　　她大脑空白，径直走进卫生间，路过他。
　　他走向林一维。两人谁也没看彼此。

　　卫生间门口，裴糯停步，稍稍偏头看向这边，像在观察什么。
　　许畏背对她问林一维：“回家？”

　　“回特码神马家，跟咱小糯妹妹吃顿饭。”林一维的声音贱兮兮的，拍两下许畏的肩膀，道，“没意见吧？别说你没空啊。”
　　从许畏穿着黑色外套的后背收回目光，裴糯身前的女生进了厕所，她向前一步，在乱哄哄的声音里，对于许畏的回答没能听清。

　　片刻。
　　出租车里，许畏在前座环胸睡觉，裴糯和林一维在后座聊天。
　　他没必要一起吃饭的，是一维哥说什么了吗？
　　裴糯想完，听到电话通了，传来姑姑冷淡的声音：“喂？”
　　“姑姑。”面对姑姑，裴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声音都变小。
　　“到哪儿了？”姑姑的反问堵回她原本要说的话。

　　反光镜里，许畏眼稍张，皱着眉，像感到反感。林一维一把躲过裴糯的声音，裴糯愣住，像无声说了什么，有些生气。
　　裴糯说的是“还给我”。
　　林一维没看见似的，揪了下衣领，模样和口吻都吊儿郎当，侧头道：“喂？姑，我在车站撞见小糯了。等我俩吃个饭聊几句，我再把人给您送回去。”

　　裴糯精神紧绷，抱紧小熊，想到它脏了，忽地松开。

　　“对，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吗。”林一维完全没有怕他姑姑的样子，从容的声音惹得她看过去，“哦，我二叔啊？在公司里呢。害，他准忙着呢，等待会儿我给他说，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好，拜拜。”他拿下手机，摁下挂断。

　　裴糯觉得他今天热情得过头，不知道是好久没见了发癫，还是因为别的。
　　她接过手机还被揉了把头。

　　“谁要你帮我。”她握着手机抬起头，有些不悦，理好头发。
　　“我看你还是一脸怂样啊。”林一维跷二郎腿环胸，偷偷看前座道，“虽然我也怕你姑，但我要是说给你拐走吃饭，她肯定不会拒绝。”
　　阿畏这都没反应？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想。

　　裴糯没注意到林一维的小动作。
　　她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小时候。她姑姑是三家长辈里最特立独行，也是不喜欢小孩的，三家的孩子都怕她。小时候她也怕，但现在，姑姑成了她的监护人。

　　车子陷入安静。过会儿，林一维问起裴糯的近况。
　　前座那个人仿佛炸弹，裴糯实在忽略不了。裴糯简单回答，没有细讲。
　　过会儿，感到三年没见产生的隔阂散去，裴糯有些忘乎所以，也问起林一维。

　　“我和阿畏租了个房子，还养了只猫。”
　　裴糯嘴角僵硬：“哦。”
　　林一维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裴糯很想给他来一拳。他明知道裴许两家，还有她和许畏的现状。到底说了什么，能让许畏同意一起吃饭啊？

　　车子停下，裴糯下意识看向外面。
　　前座的许畏第一个打开车门出去。
　　“哪个屋？”车子离开，三人站到饭店前，许畏问林一维定的包间号。
　　林一维回答。
　　许畏像有些热了，把脖子下面的拉锁拉开，迈步，里面的白色内搭在裴糯眼前闪过，裴糯一怔。

　　“喏，你自己点。”坐在包厢里，林一维把菜单甩到裴糯眼前，她哦了一声，双手扒着看，但脑袋里在想其它的。

　　穿白衣服的那么多，不一定是他。
　　裴糯盯着菜单上的凉拌菜的图，努力回神，想，不对，不可能是他。
　　一维哥这一路的行为，多少带点故意。
　　他和许畏一起走，要是许畏真帮她捡了玩偶，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表现？

　　再说，许畏到现在跟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她。
　　但凡他有和她说话的打算，一定早就说了。

　　“这个，还有……”熟人请客吃饭，裴糯也没客气，开始点菜。

　　从进屋到菜上齐，这顿饭都吃得像是林一维和裴糯的双人相声。

　　林一维自小语言能力出色，无疑是很棒的捧哏，但裴糯这个逗哏实在是不合格。
　　她接得上话，场面还算平静，接不上话，目光里那个边吃饭边看手机的家伙，就令场面变得很尴尬，比如现在——

　　“真没想到你能长这么高。小时候因为被同学嘲笑矮，你还哭来着。记得不？”林一维道。
　　“记得啊。”

　　许畏在看监控，里面有他在出租房养的那只猫。小母猫离近摄像头，脸和眼睛变得很大。

　　裴糯道：“阿姨还以为是你和许畏干的，而且看见你俩帮我拽衣服里的裙子了，拿着拖鞋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畏置若罔闻，盯着屏幕忽地淡笑。

　　裴糯下意识看向许畏。他的视线没离开过屏幕，仍是死鱼脸。
　　“我出去加个菜。”空气难以呼吸，裴糯后悔轻易答应了吃饭，起身道。
　　她面前的一道鱼几乎都是被她吃的，肉被她捣得稀巴烂，眼珠子也挖了吃了。

　　“卧槽，许畏。”
　　裴糯在走廊里迈步，屋里，林一维像有些崩溃，托脸道：“你特码说句话能死啊！不跟她说，也跟我说说啊。你让小糯怎么想？”
　　许畏终于开口：“随她怎么想。”他放下手机，盯向对面的菜。

　　“三年前那事儿也不是你和裴糯的错啊，至于搞成这样？”林一维抓抓头发，像对三人变成如今的状况很不解，叹气道，“小糯看来是不会和以前一样黏你了。”
　　“正好。”许畏道。

　　“……你刚才搁那儿看什么呢？”林一维也能理解许畏这种态度的原因，叹口气，问。

　　“看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