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酒梢

4、删了他

　　出租车上，玩偶被冷落于后座，车子轧过减速带，抬起再落下。它缺失重心，微笑着的正脸埋进后座。

　　司机问：“南大是吧？哪个门啊。”
　　裴糯在副驾抱着宠物旅行箱，正拿着手机打字，看起来怨气冲天，道：“北门，麻烦您了。”

　　裴糯在用Q/Q回复林一维的留言。
　　其中可气的留言有这两条——
　　【v我50 给你阿畏的新联系方式】
　　【不至于因为他连你一维哥都不理了吧】

　　越往下，林一维的留言越趋向于日常，从偶尔提许畏两句到不再提。

　　林一维从小就拿自己当妹妹，裴糯知道，印象最深的是她七岁那年再次回到绵城，林一维穿着背心冒着鼻涕泡，哭着问林妈妈“为什么你不给我生个妹妹”。
　　林妈妈很开心，道：“哦？你前两年不是不想要吗？现在要，妈妈可以考虑一下。”
　　林一维停止哭泣，指着她道：“长得跟小糯不一样，就丢掉。”
　　然后他被女人微笑着揪住后衣领，狠狠收拾了一顿。

　　【你不是有我电话和微信吗】
　　裴糯把这句话发送出去，匆匆打开个人资料，盯着“MGXWJY”，一瞬间感到窒息。顶着这股劲，她屏息修改昵称，由于大脑空白，停顿两秒改成一个句号，退出Q/Q。

　　谁要知道许畏的新联系方式，裴糯心想。
　　从她大哭一顿删了他之后，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和这个可恶的人有瓜葛。
　　人呢，太在意一个人，总会干点蠢事，咳咳。

　　裴糯脑袋里闪过自己用玩偶打许畏的头，对方露出的表情。
　　异样的感觉充溢在胸膛，让她很想用力抓握什么，发泄出去。
　　她双手捏住旅行箱边缘，脖子扭向窗外，接着手抠得更紧。

　　不过，他还换了联系方式吗？怕她打过去吗？
　　真是自作多情。

　　“……”
　　她抱着他送的熊。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乱想？

　　裴糯舒出一口气，好几秒不眨眼。过几秒，她又舒出一口气。
　　这样就好，他们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今天之后别再见了。
　　果然，生日许的愿望都不会实现。明明不想再见到的，却……

　　“……”
　　林一维也是！太神经大条了。就算没有给联系人备注姓名的习惯，这几年来连她的微信和手机号都不知道是哪个？不会找林阿姨向她家里人问吗？
　　他们两家又没结仇。

　　裴糯眼睛一睁，有一秒的停顿。接着，她大脑变得乱乱的，各种记忆浮现，让她火气郁气飙升，又有一抹酸郁混入其中。

　　“到了。”
　　司机道，裴糯向外看，看到校门和经过的人，才发现车子停住了。
　　“谢谢。”她眼睛有点红，手伸向门把手。

　　很快，朝后座弯腰，她抓出玩偶，动作不温柔，关上车门。完全不给玩偶眼神，她用力夹在腋下，向校门迈步。
　　她浑身的郁气惹得别人投来目光。没人见过“玩偶女”露出这副模样。

　　齐应月不在，裴糯和舍友出去吃饭。

　　鸳鸯锅的火锅，色彩对比鲜明，热气不停升入裴糯头顶的灯光。裴糯掰开筷子，身旁的空位没坐人，仔细一看，玩偶趴在椅子上，后背朝上。

　　“真稀奇。”一个舍友说，“裴糯。”
　　“啊？”
　　“你回学校之后就没抱它了。”
　　“……”裴糯左右手各握着一只筷子。

　　另一个舍友弄好蘸料坐下，听到了刚才的问话，把饮料摆到一边，说：“对哦。你不是洗澡都要和它一起洗的吗？话说，你这熊是你青梅竹马送的吧，难不成你每天当把它——”

　　“当然不是！”裴糯低头，用筷子用力戳麻酱，香菜碎被戳进麻酱里，她说，“因为它脏了，我才不抱的。”
　　“哦——”一个舍友拉长字眼，说得九曲八弯，和另一个舍友对视。

　　晚上，裴糯躺在被子里，和玩偶背对背。
　　为什么会有那种误解？
　　她攥着被单捂住下半张脸，想道，玩偶是玩偶，傻叉是傻叉，她当然能分清了。

　　所以也没有冷落玩偶的必要吧。

　　想完，裴糯缓缓侧身，怕被打呼噜的对床舍友看到一般，手快地把玩偶抓到胸前，用被子盖住。

　　她闭上眼，没一会儿手机振动，手伸向手机。

　　齐应月的头像是她一脸冷酷比剪刀手的照片，她问：【你十一回家打算干什么】
　　上面的聊天记录，是她俩聊白猫的状况，以及她说秦老师打算把白猫带回家。

　　打算干什么？

　　坐在高铁上，裴糯望向窗外，脸埋进玩偶脑袋，入鼻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她终究给它洗了澡。
　　裴糯闭上眼，一些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被阳光照得发红的眼皮前。

　　“小糯。”
　　“小糯？”
　　从孩童视角看起来高大成熟的长辈们，人脸模糊，轮廓不清，姿势各异，把她的名字叫出不一样的味道。童年美好记忆的滤镜下，他们的呼唤和动作，温暖如窗外的太阳。

　　裴糯睁眼。太阳在一棵流动的树中间穿过，接着在慢慢挪动的山头上方刺眼。

　　她仍在回忆。

　　“你这丫头。”儿时的少年站在裴家老宅的草地上看她，才十岁，已经是不好接近的模样，他隐忍地说完，双眼从刘海下露出，像装有群星。
　　他忽地用胳膊挡住脸。
　　她感到身后有什么被揪出来。

　　十岁的许畏放下手，红着脸吼道：“裙子塞内裤里了！”
　　“神马？”裙子的抽离让她刚发出的声音变了调。

　　裴糯被太阳刺得眼睛湿润，漠着脸移开目光。
　　她把玩偶换了个面搂着，找到合适的姿势靠着，闭上眼。
　　看来，从小就是流/氓，她想。

　　一个人在车上，裴糯睡不安稳，中途醒了几次，都脑袋昏昏沉沉不想睁眼。彻底醒来，是乘务人员在大喇叭里提醒到终点站的时候。
　　她缓了缓神，在向车门流动的人群中起身。

　　在高铁站里往外面走，人多到让裴糯厌烦——她不是烦人太多，烦的是这么多人里面，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这样的环境，让她就算抱着玩偶，也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像是一根羽毛，飘荡着，无处停留，连神智和感官都在神游。

　　与之相反的是，这附近有商铺，人声鼎沸。

　　裴糯抱着玩偶往前走，忽然被撞了一下。看过去，撞她的人是女生，在开怀大笑和男人说话，大概太过投入了没注意到。
　　裴糯把玩偶搂紧了一些。

　　尽管想要快点逃离这里，但膀胱发出了抗议，想到待会儿还要打车再步行，裴糯只好去找厕所。

　　终于找到，裴糯单手拎熊，另一手掏兜。这次回绵城她没什么可带的，就带了钥匙卡包和卫生纸。

　　“不好意思，过一下。”女厕所能看到在排队，让本就水泄不通的路更为拥挤，她往那边走着，有人在她面前道。
　　玩偶倏然被碰掉。
　　“不好意思。”那人察觉到了，看样子很急，回头伸手示意完，离去。

　　裴糯低头要捡玩偶，玩偶忽然被踢到。那人察觉到了要捡起来，玩偶又在几双腿中间滚来滚去，来回翻面。

　　怎么这么多人啊！
　　“等等……”裴糯站在人群中向前走两步，低腰想完，看到一只手出现在变少的双腿之中。
　　那只手很好看，是男人的手，抓住玩偶。

　　浅色的袖口一闪而过，和大理石地板混在一起，她一时没分辨从是白色还是浅灰色。
　　周围的人变少了，她看到玩偶被放到厕所墙前立着。
　　“……”

　　裴糯走过去，情绪微妙，拿起，看到玩偶的“嘴巴”上有不明显的鞋印。
　　“脏死了。”

　　饶是如此，裴糯仍然握着玩偶的爪子，垂下自己的右手。她的视线迅速移到厕所，再移到偌大的车站中。

　　几秒后，她凝视双手中的熊，神色莫名。

　　她刚刚居然产生了错觉。
　　难道还没睡醒？
　　那两个家伙八成也会回绵城，遇上的话也太巧了。
　　更何况，许畏怎么会给她捡熊……

　　“这么巧。”身边响起最近才听过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