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飞》晴海无鱼

5、刻印

　　炎舞窝着一腔火来到了苏府，一时也没想到要怎么教训姓苏的。做妖精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与世隔绝的妖精，性子本就比之凡人要来得单纯许多，让他们使坏那是很伤脑筋的事情。
　　他隐了身站在院墙上思索着——揍他？不解气；恐吓？不，这是鬼才干的，太幼稚；杀了他？……兰华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苦恼着，不经不觉日暮西沉，月儿也悄悄挂上了树梢。夜里凉风一吹，炎舞醒过神来懊恼的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不是浪费时间嘛~再想下去天都要亮了。当机立断，先找到人再说。
　　在苏府绕了半圈，炎舞便见着了要找之人。
　　夜里微寒，苏至渝披了件丝绒披风独自缓步而至桂园。院子里的十二棵银桂分别按十二天乾的方位而植，是当年父亲为母亲祈福所布置的，在相应的十二地支方位同时还埋了八十四枚古钱，这阵式原无人知晓，自己也是无意中看到父亲的手扎才得知了这一秘密。
　　仰首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他无声轻笑着，喃喃自语道：“父亲，您当年是以怎样的心情作的决定？”
　　那么的不顾一切也要与母亲厮守在一起，难道在您心里就没有一丝顾虑和恐惧？没有牵挂的人么？
　　忆起谷里岁月，心里百味杂陈。也曾想只要有那人作陪，便是于山中终老也是幸，然，年少时的任性终只是一时，当听闻爷爷病重，家业将易时终是无法无动于衷，爷爷拖着年迈病躯周旋于豺狼虎豹当中，他焉能独善其身。到底他也只是一俗人，配不上那人。
　　夜风袭来，花香馥郁。
　　那夜，因为烦不过商场上的虚伪作做而到桂园里喘口气，然后，遇见了那人……从此，念念不忘。
　　以为不会再相见的，谁知却在山上重又遇上了。那次被强盗袭击是幸，还是不幸，早已糊涂了。当他荒不择路乱冲乱撞之下滚下山坡，还想此命休矣，却在谷底桃花林里见着了几番梦里念想的那人……
　　三月桃花，灿烂如若粉雪纷飞，炫迷人眼。那人高坐枝头，丰神玉秀，纯粹更胜桃花万千，是自己突兀的闯入惊扰了这处世外桃源……那时两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自己更是狼狈不堪，后来才知，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与泥之别……
　　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手抚着树身上的刻印，苏至渝闭上眼慢慢的将额头抵在了树干之上。
　　“如果没有遇上……”

　　折茎聊可佩，
　　入室自成芳。
　　开花不竞节，
　　含秀委微霜。

　　炎舞足尖一点，自屋顶上飘落于苏至渝方才所立之地。
　　月渺星稀亦无碍于他夜间视物，当看到树身上刻着的诗句时，双眼不由微微眯起，本就烧着的怒火更是浇上了油般熊熊燃烧，放在树身上的五指一用力便将整块树皮扯了下来。
　　在他眼里，那该死的凡人连思念也是对兰华的一种亵渎！
　　掌心一翻，将一小团火焰送至树下，火舌转眼间便吞噬了整棵银桂，他飘上半空，陆续又送出了三束火苗。
　　兰华赶到时，桂园已是一片火海，炎舞立在院墙上冷眼看着火势漫延，见他扬手还想再起一个火头，兰华忙加速掠至他身边拦下了他纵火的手。
　　“够了炎舞。”这样的炎舞让他觉得陌生。如果他没有跟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是想……”兰华的怒气一向让他十分畏惧，炎舞看着底下忙着救火的凡人和肆虐的火焰，似乎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过了，忙低下头认错。
　　“他并没有错。”他亦只是一介凡人，若论孰对孰错，也是自己错了在先，是自己打乱了他的人生。
　　“可他明明……”看着兰华幽暗的眸子，后半句炎舞说不下去。明明是说了要在一起的，否则，兰华也不会陷下去。分明就是那人……炎舞握紧双拳，无法不为兰华不值。
　　“我们回去吧。”兰华轻叹一声。
　　挥手收了风势，火，很快便被扑灭了，他拉着炎舞离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终是有缘无份罢了。
　　笨啊笨，兰华，想你修行千年怎么竟堪不破呢？凡人寿命区区数十，你却要拿数千年道行去换一个变数，值得吗？当初山神问他值得吗？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值得。就算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是觉得不枉。他为了帮素心完成最后的心愿而与苏至渝相识，是缘；苏至渝因他而受尽妖毒折磨，是劫；就算结果或是他道行尽毁，抑或苏至渝魂飞魄散，亦只是圆了彼此的劫……而他，亦只是尽已之力而已。
　　如果苏至渝没有遇见他，合该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美满，而不是如今卧病在床，挣扎于生死一线的痛苦。是他误了他，错不该贪恋那双清瞳里的温暖，一步错，步步错。
　　“你是山里修行的仙人，还是谷里的花精魂魄？”躺在地上的少年睁大着眼，问。
　　“都不是。你呢？”明明只是个凡人，掉到这个谷底——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还活着还能说话，实乃奇迹。
　　少年听罢呵呵笑道：“我是幸运‘滚’落桃花源的小猴子。”
　　风过，桃花飞。
　　满脸血污的人，有着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睛。
　　明知不该眷恋的，却还是恋上了……明知不该留的，却又一直舍不得放手。谁说不是自欺欺人呢？谁说不是作茧自缚？

　　“兰华，我喜欢你。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陪你，可好 ？”
　　“好。”

　　“兰华，我在这儿陪你终老，真的。”
　　“……你家人呢？”
　　“让世人当我已死了吧。”
　　“……我，跟你回去，可好？”

　　你既不忍见我寂寞，我又何忍见你忧思……
　　“不好。……兰华，俗世那么多的丑陋，你不该置身其中。”
　　你有无尽的岁月，而我，或能成你悠长生命里的一抹云烟，能占你记忆里的一片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