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飞》晴海无鱼

3、月下银犀

　　他的父亲是人所周知的“花痴”，在他出生前便因为上山寻找异品兰花不慎摔下山谷而离世。母亲是纳西族人，本要追随父亲而去，却在山上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自是打消了殉情的念头下山回家，同时带回的还有一株从未出世的雪白兰草。更因为这株异草，苏府在花业界一夜成名，原本开始颓败的苏府籍着花业为基从新兴旺起来，重回龙头地位。
　　仅仅九个月，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母亲将他取名为“至渝”——代表的是对父亲的爱“至死不渝”。祖父从不叫他“至渝”，小时候只叫他的小名“小鱼”，弱冠后便叫他的字“淡之”——取凡事“淡然处之”之意。
　　他深明祖父的忧虑，是以他从不对那些花花草草过分的执着，甚至在十五岁接手生意后渐渐的淡出花业，专心经营茶叶、银楼和丝绸米粮的生意。一直他都以为自己真的做得到“淡然处之”，甚至在商圈里得了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笑面虎”的称号。直到十五岁那年，在月影婆娑的桂园里，那名从银桂树上轻盈落入他眼里的精灵，让他生平首次尝到了何为“呆若木鸡”“心如擂鼓”的滋味——原来，人的心是可以跳得这么快而不死去的。
　　“这株‘雪素’我要拿回去了。”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深夜的到访会碰见人，愣了一下才礼貌性的告知一声，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的苏至渝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你是什么人？”一身奇装异服，雪白的长袍不似汉人的样式也非小数民族的打扮，长及大腿的黑发也没束，披在身后随着轻风飘荡却不显凌乱，反而与人不食人间烟火，飘逸出尘之感。
　　“我？我是‘雪素’的主人啊。”
　　那么的理所当然甚至让苏至渝一瞬间生出“原来如此”的错觉。
　　“这是你母亲从雪峰上带回来的，说好了借她十五年的，十五年之约已过，花我要带回去了。”语毕，手腕一翻便从苏至渝掌中脱开，足尖一点，轻轻巧巧的飘上丈许高的银桂树上，再一纵身，便已跃出了府外。
　　晚风轻过，拂落银犀点点，那人已如仙人般乘风而去，只遗留下一丝幽兰馨香混合着桂花清甜的香气让人疑是梦里。
　　同样的月夜，同一棵银桂树下，无奈的是已物是人非。
　　夜里无端的一场小火将桂园里的十二棵桂花烧得面目全非，甚至已无再活的可能。
　　站在树下，呼吸间，除了浓浓的焦炭味，还隐隐混着极微淡的幽兰香气，那样云淡风轻的人物啊，是被逼至怎样的境地才下得去手，决绝的毁掉这些曾经的回忆？想至此，浓浓的苦涩便至心底泛开。
　　“淡之，你先回房休息吧，明天便请人来修葺，重新种上桂花，很快便能重回桂园昔日面貌。”见宝贝孙子满面忧伤，老太爷忙上前轻声安慰。
　　桂园是他父母生前的住处，十二棵桂花更是他父亲为他母亲亲手种下的，如今被一把火烧掉了自知他有多伤心，老太爷原想瞒住他，无奈桂园就在苏至渝住的兰苑隔壁，这么大的动静想瞒也不可能瞒得住。
　　“我如今身体好多了，爷爷您别担心。”看着已逾古稀须发俱白的爷爷，苏至渝忙收敛心神，温和一笑。爷爷已经为这个家辛苦了大半辈子，自己又怎能继续让他操心下去呢？既然选择了放弃便该辙底的遗忘，是自己先舍弃了的，再恋恋不舍又有何用呢？徙增伤怀罢了。这个家需要他担起，爷爷和他的妻子也需要他的照顾，他有他该负的责任，他不是一个人，没有任性的资格。
　　“我知道。可是你身体才刚好，这夜里露重，小心别着凉了。”慈爱的为孙子紧了紧披风，老太爷招手示意南香凝扶他回房里去。

　　昱日，苏至渝染上了风寒，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红润一下子又苍白了下去。老太爷原是要停了桂园里的工程，担心现在动工怕会冲到孙子，却在孙子想要尽快恢复桂园旧貌的坚持下重新点头开始动工，但也只肯先答应将桂花种上，正式的修葺要等到孙子病好了能下床了才由他亲自负责。
　　兰苑里没了兰花，一墙之隔的桂园里新栽的桂花的香气便很容易让人注意到，每当吹起风，甜甜的桂花香便会从打开的窗户送进来。
　　一连几天，苏至渝甚至连起身到窗边软榻上坐一下也做不到，只稍微一动便又咳嗽难止。
　　南香凝一进门便见苏至渝咳得厉害，忙紧走几步到床前扶他半坐起身来，另一手在他背上轻轻的顺着气。
　　“对不起……嫁给我，实在是委屈了你。”即使是听不见不能说话，南香凝也是个难得的温柔女子，正所谓瑕不掩瑜，而只剩一具残躯的自己徐了负累却是什么也给不了她的，甚至连温柔也是虚假的。
　　不忍心见他如此的自责，南香凝轻轻的抓起他的手，摇头在他手上写道：“你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
　　见他还是一脸落寞，南香凝咬了下唇，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继续写道：“能与夫君相遇是香儿的福气。”
　　曾经也有一双眼睛这样专注的视自己为唯一，却被自己狠心的丢弃……苏至渝闭上眼，收起掌心，心里一遍遍的重复着“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怎样去弥补他对她的歉意与内疚。
　　苏至渝突然收起手让她一阵失落也心疼，以为他还是对自己卧病在床而仅仅于怀。南香凝也不多说些什么，默默的将桌上吹凉了的汤药端来交到苏至渝手上，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药，南香凝相信他会很快的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