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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讨饭的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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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似玉小臂被男人死死握着,她只背转了身子不看他。
姜时晏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仍旧跪着一语不发,抬头痴痴看着他阔别三年的妻子。
戚似玉走不脱,又不知怎的竟发不出脾气来,只渐渐有些发怔,想到许多从前的情境,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地涌出来,她张口想说什么,又全吞了回去。
他是她爹去山里头收药材时捡回来的。
现在想想,许多事或许都是命运。
那日,她爹收完药照常下山,眼看着没多久就要变天,为了不淋坏药材,才冒险走了一条少有人知的奇险小道,就这么遇到了人事不知的姜时晏。
他看起来摔得并不算严重,身上有许多刮擦的外伤,小腿骨摔伤了,戚家最不缺药材,请了大夫给他又是续骨又是裹伤,可不知为何,他仍旧昏睡了整整两天。
醒来后,他只摸着自己后脑喊疼,也只记得十三岁以前在山里长大的事。
他们父女才知道,这人是摔坏了脑子了。
后来的事情似乎都顺理成章——
他虽没了一段记忆,却丝毫不影响那一身的英武和俊朗,她也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对他越看越是顺眼。
好几次偷偷看他,心想,这人若是能做自己的夫君就好了。
没多久她就如愿了,毕竟动了心思的可不止她一人。
他的腿一点一点好起来,趁着她爹在屋里忙活,假模假式做出一副虚弱样子,让她扶着他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她虽是个山野丫头,一贯咋咋呼呼,可遇到这事,仍是娇羞得不行,被他环在臂弯里羞红了脸。
他见她不拒绝,胆子越来越大,拿她当个手杖一般,使得顺心极了。
直到有一回,家里那只叫翩翩的大鹅蹿出了笼子,在院子里溜达着冲姜时晏这陌生的闯入者发威,他被吓得撒腿就跑。
她才知道,这人拿她当傻子呢,他那腿早好了个全乎。
她气得三天没理他。
后来,她爹又要去山里,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在家里头,就带上两个人一起上了山。
在那座捡到他的山里,她被他压在一颗花树上亲了又亲。
下山后,他就跟她爹提了成婚之事,成了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如今回忆起来,她仍记得他头一回亲她时,她面红耳赤,一颗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整个人好像那些坠在两人肩头和发顶的落花,轻飘飘,没了重量,晕乎乎,失了方向。
那般快活,人好似立时就能乘风而起。
……
成婚后,少年夫妻情浓欲炽,她有时怪他不知节制,可终究满心都是欢愉,连偶尔的打闹也是酣甜的……从未想过,那样的良辰美景,会结束得那般快。
有一日,他同以往一样,帮爹爹去镇上药铺送药材,人就再也没回来过。
没多久,她爹没了,她成了孤女;家里那点小生意被叔爷占了,他们还惦记她家的房子和地,想做主给她改嫁。
她带着孩子连夜逃走了,一路跋山涉水吃了许多苦头,才到了京城投奔姨母。
很多个艰难时刻,她想,他到底去哪儿了?
要是知道,她在吃苦受累,被人欺负,他可会心疼?
……
“玉娘,求你了,莫要赌气了,跟我回家吧。”姜时晏拽了拽她的袖口。
“回家?”
戚似玉终于不再晃神,赌气,她赌什么气,她凭什么?
她只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愿再去碍人家的眼罢了。
下了死力,一根一根剥掉他缠在她手臂上的大手,从前这手在她身上撩过多少次火,如今,她竟觉得厌烦。
姜时晏不敢用力气,眼睁睁看着她抽开手臂要走。
她竟这般心如坚石。
他害了怕,知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让她消气的,可只要她愿意跟他走,到了府里,他能将她护在眼皮下。
到时候,她想要如何出气,他都随她。
“玉娘,你便是不为我,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
我,我看他衣裳都小了……他是我的种,本该金尊玉贵长大的,往后,这孩子还要习文练武,我能给他请最好的师父,事关前途,你,你不可掉以轻心。”
戚似玉忽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他三年不闻不问,如今凭什么,凭什么这般理直气壮,指责她这娘做得不好?
方才忍了许久的泪水,瞬间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颗颗像纷乱的珠子,摔落在衣襟和地砖上,转眼便只剩一点点印记。
姜时晏的心,好似也被摔成了七八瓣,半天拼不起来。
他哪里见过她这样,以往,她总是鲜活的、泼辣的,哪像此刻,悲悲切切,一副可怜样儿。
戚似玉也再顾不上她本就没有的劳什子仪态,疯了一样扑过去,用拳头在他胸口砸,一下一下,凿得他还没拼起来的心,碎得稀烂。
她恨透了,怨极了,他怎能不知道?
从一进这院子,他就想让她恶狠狠地打他、骂他,好好地出了气,再跟他一道回去。
可她竟像变了个人,从头至尾冷面冷言,他几乎要被冻得没了主意。
这会儿见她总算哭了出来,又愿意打他,姜时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又生怕她手打疼了,将那两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自己替他打……
戚似玉挣扎着要他松手,姜时晏索性收紧了一双铁臂,将日思夜想的人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戚似玉怔怔的,感觉肩背上骨头都要被他攥疼了,也分毫不再挣扎。
她心里想着,这人长着怎样一副铜筋铁骨,她最清楚,又何必白费力气?
有一瞬也承认了,这硬得铁一样又暖得火一般的胸膛,她是恨了三年多,却也想了三年多。
姜时晏嗅着她身上惯用的小四和香,听着她哭过之后轻微的喘息声,一动不动,不敢看她的脸,好似这片刻的温存是纸糊的一般,一动就要破。
戚似玉眼底的水雾渐渐消了,声音哑哑地开口,“放开我吧,我跟你谈。”
姜时晏听话地松开手臂,跟着她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却样样俱全,无一处不妥帖,如她的人一般。
姜时晏恍惚了一瞬,才在戚似玉对面坐了,戚似玉随手拿起个白瓷茶盏,里头并无茶水,她却将那茶盏往桌上用力一磕,似要做足了气势。
“你说得对,我这般乡野妇人,虽不至穷困潦倒,可跟贵府相较,大约也就是个乞丐婆了,只能这般胡乱养着煊哥儿。
不过,大人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
我便是真沦落成了讨饭的娘,也会先让我儿吃饱穿暖。
至于你这当爹的,我只知你自他出世以来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莫说日后你有了新人,你那新夫人如何容得下他?
到那时候,我儿又算什么?不过是你迎新人的障碍罢了。
大人莫要同我纠缠了,你我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便再好不过。煊哥儿从不知自己有爹,往后也不需要,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绝不会让他成了旁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我是没见识的村妇,可想着便是这京城里的贵女,也没有几个真心愿意给人当后娘的,何况你们那些家业爵位什么的,到时候更是要争得头破血流。
我只想我儿这辈子平安康泰,长成个有良心的好人,若是实在没有什么大造化,那也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