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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残酷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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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越发现,其实高洋的无情是有分寸的。
在对待追求者这方面。
此时,在前往超市的路上,冯平平坐在副驾驶一路没话找话,展越坐在后排看的都快笑出声了,可是高洋依旧是一板一眼,面无表情,人家问一句,他说一句,比挤牙膏还费劲。可这已经是他所能展现的最好态度的了,对着冯平平这样的女孩,还是知识青年,他的态度比对那些目的写在脸上的人好了无数倍。
“哥,你说咱江州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介绍介绍?”冯平平继续打听着江州的风土人情。
高洋好几次想把问题推给展越,但话到嘴边又放弃,自己的事,总归得自己解决,可论美食,他的确不专业。
“哦,有一个糖水店,那个芒果冰不错,在那个什么……”他绞尽脑汁,想到的是在酒吧救人那晚跟展越去的那家,“名字忘了,回头网上给你搜搜。”
冯平平欢乐地答应了一声,又问,“哥,你住哪个区?你们那个区,现在有对外招聘的大医院、大学不?”
“老城区。”高洋说,“有中山九路的市立医院,招不招人我就不知道了。”
由于停车站距离超市比较远,眼看快到超市,高洋就让展越跟冯平平先下车去超市,自己去找停车位。
这个超市是当地最大的超市,生意很好,开了十几年也屹立不倒,高洋小时候经常来,余师英不让他吃零食,多半是高子诚偷偷带着他来买几袋,然后在路上就吃完。想着想着,心中还是浮上一层温馨的忧伤,虽然物是人非,但是留下的那些美好的瞬间,将永远不会消失。
高洋停好车下来,顺着小道慢慢走,到了超市门口,他下意识地找了找展越和冯平平,刚一抬头,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
“咋不看路呢?”中年女子抬起头,对高洋埋怨起来。
结果这一对视,两个人顿时就像被冻结了一样,愣在当场。
高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瞪着自己的女子——鲜红的嘴唇,蓝黑色的下眼线,红色的羊毛大衣,身上有香火味,脖子上带着的一个不知名的挂件。
仔细一看,大衣里面穿的是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服,口袋上别的名牌写的是,胡君梅。
这不是上次回来的时候,余师英请的那个仙姑吗?她自称胡二娘,原来是姓胡?
“怎么是你小子!?”
她倒是一脸理直气壮理直气壮,骂得很凶,“哎呀妈呀,大过年的碰上你这么个晦气玩意儿,让开,别挡道。”说完推开高洋,就要往外走。
要是放在以前,她这么跟高洋说话,估计当场就被高洋扭送到派出所了。其实,在北方的一些城市,这类怪力乱神的人也不是个例。这般耳濡目染,高洋骨子里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他想起上次见到胡二娘的时候,她说的一些话,的确是说到自己心里了,即便是假的,可无数次梦里梦见的父亲的凄惨状态是真的,于是也不管她是玩心理战术,还是临场发挥,不等她走远,快步追了上去。
“等一下。”他拦在胡二娘面前,“我不难为你,我问你个事儿。”
胡二娘瞪着布满蓝黑色眼线的眼睛看着高洋,“难为我?你想怎么难为我,送我去派出所?行啊,你要是不怕麻烦警察同志,咱去啊。”
高洋不跟她兜圈子,“你之前说的我爸一直没走,是什么意思?”
胡二娘哼了一声,“问你妈去,我跟她说得明明白白了,不想再说了。”
“之前的事情,我道歉。”高洋想了想,“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我愿意负责。”
胡二娘盯着高洋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看了半天,忽然咯咯咯笑起来,“哟,态度变了?咋的了,死过一次了?大彻大悟了?”
高洋任凭她讥讽,也不反驳。
“师英在当地论坛找到的我,这你知道吧?”胡二娘找高洋要了支烟,深吸一口,娴熟地吐出一条长龙。她见高洋摇头,又说,“也是,你也不管不问。你去打听打听,我在这边这么多年,找我看事儿的多了,可我不是靠这混饭的,否则我还能在这儿跟你唠嗑?”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道。
原来她的主业是超市上班的。高洋心里明了,他点头,“我明白,您直说。”
“你妈没跟你说她有一阵经常梦见你爸吗?”胡二娘问。
高洋再次摇头,说,“我也经常梦见。”
“是不是一直在同一个地方,一直不肯走。”胡二娘又问。
“是。”
胡二娘冷笑了一声,“小子。老娘跟你把话撂这,你爱信不信。我最后说一次,你爸一直走不掉,一来你太惦记他,二来你把他的死归咎你妈身上,你对她都是恨,心里全是恨。所以他放不下你们娘俩。而他一天不放心,他就一天不肯走。”
“啊?那怎么办?”高洋听得云里雾里,他将信将疑,面对眼前的这一套说辞,他根本无法用逻辑去推导。可对父亲的思念是真的,那个心结解不开也是真的。
胡二娘摇摇头,“不怎么办,你自己放下就行了。”她说完掐了烟就走了,一身火红的大衣在雪后初晴的小道上,鲜红的让人感到压抑。
自己放下?高洋呆呆地看着胡二娘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而另一边,展越跟冯平平正热火朝天地排队买猪肉,两人都是天生自来熟,很快就打成一片,投缘的不行。
“平平,你跟高老师是以前就认识吗?”见高洋还没来,展越八卦心起,想跟冯平平打听打听高洋小时候的糗事。
冯平平摇摇头,“不认识。但是我们大院都知道他。”她也看了看四周,也好像是要确定高洋不在,继而脸上露出小女孩一样的八卦神色:“初中那会儿,他跟院里吴厂长的儿子不对付,有一次是他儿子打球输给高洋哥还是怎么的,挑衅,高洋哥直接就动手跟他干起来了,把那人头上打了这么长一道口子,差点儿毁容。”她伸出手,比了个中指的长度。
“那个人整天欺负别人家小孩,很多人都看不惯,可他爸在厂里很有权力,大家也是不敢吭气儿。所以当时大人嘴上说着小孩子别打架,心里都觉得高洋哥给他们出气了。”冯平平的眼神有些不屑,“吴厂长也不是啥好人,经常给员工小鞋穿,还把儿子惯成这样。他还说什么要把高洋哥送少管所呢,后来巧了,他自己嫖昌给抓进去了。诶,高老师没跟你说过?多光荣啊。”
“没。他这个人比较注重个人隐私。”展越回忆了一下,的确没听高洋说过这回事,不过这股子血性倒是很像他风格,于是问,“你是这么喜欢上他的?”
“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觉得这家人不错吧。”冯平平说,“当年阿姨在咱们这边也很出挑,不过很多人都说她性子强,难相处,但是我自己处下来,觉得很好啊,叔叔阿姨都很好。高洋哥吧平时话不多,我就听说以前有女孩给他送早餐,他还收好了一个一个还给人家,是不是还挺逗的?就那次跟吴家俊干架太吓人了,当时在场的都没人敢拉。”
“那次干架就因为打球?”展越咋舌,心想难怪高老师在酒吧硬杠流氓像吃饭一样淡定。这事听着有趣,他还想接着再问,一转头却看见高洋提着两袋水果来了,于是对冯平平摇摇头,打着哈哈,“高老师,你是迷路了吗?到现在才来。”
高洋点点头,当着冯平平的面,他将刚才碰见胡二娘的事情暂时隐去,“是有点迷路。你们都买好了吗?”
“诶高洋哥,你还记得你跟吴厂长他儿子干架那事儿不?”冯平平倒是大大咧咧,见高洋来了,也不避讳,直接问出了心中的好奇,“你跟他儿子还联系过吗?吴厂长后来蹲监狱了,好像不久之前才出来。你知道不?”
“吴家俊他爸坐牢了?啥时候的事儿?”高洋脱口而出。
冯平平神色一明,“你记得啊!昂,好久了,他爸嫖昌啊,你不知道?”
高洋皱起眉头想了想,摇摇头,“没人提过,我不太听他们讲厂里的事。”
冯平平看高洋的神情,也不太好多说,正当犹豫之际,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
“哟,阿姨。”她将手机举起给高洋跟展越看了看,继而接起来,“喂阿姨?张叔回来了啊?采薇来了吗?好,好,我们也差不多了,马上回来,您别急着烧菜,我回来帮您。”
她放下电话,推着篮子往收银台走,展越跟高洋在后面互相使了个眼色。
几人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回家,才刚到楼下,冯平平就认出了张汉闻的车,看来他也卡在这个时间节点,一起回来准备过年了。
展越看了高洋一眼,转过头就开始偷笑,的确,看着冯平平对张汉闻车的熟悉程度,两个人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高洋此刻一脸颓丧,也是觉得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了起来,张汉闻在这,不撮合自己跟冯平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你怕个啥,大不了这次就拖着,下次回来再说。”展越走在高洋后面,悄悄往他肩膀上撞了一下,借机说道。
随着三人的进屋,张采薇一迭声的“哥哥姐姐”喊着就往冯平平怀里钻。
高洋走在最后,一路上还在想冯平平说的,老吴蹲监狱的事,再加上遇见胡二娘,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充满问号,看见张汉闻也忘了打招呼。
张汉闻站起身来迎接,“平平,小展,你们下午都去哪儿了?平平,你跟高老师他们熟悉了不?”
“熟悉,有啥不熟悉的,”冯平平笑着说话,手里也不停,一直在整理买回来的东西,看样子还要给张汉闻倒茶。
高洋在一旁看着冯平平忙前忙后,心中觉得不应当,便就势拎起地上的米和酒,“我来吧,你们坐着。”他将粮食带进厨房,正好看见余师英手里拿着一张画。
是张采薇把自己跟展越画在一起的那张。
余师英听见声音抬起头,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当即各自迅速移开。
想说想问的太多,不知道从何开口。
“没你事,出去吧。”半晌,余师英转身到水池边上洗菜,也不看高洋,“别让平平进来,人家一个博士,以后要给社会做贡献的,哪有到了别人家就干家务的道理。”
高洋却没走,他看着余师英手上的冻疮愣神,借着一声青菜下油锅的刺耳声又让他回过神,他问,“吴家俊现在在哪?”
“吴家俊?”余师英一愣,“吴刚他儿子?”
高洋点点头。
哪知道余师英当即就变了脸色,她骂了一声难听话,脸上又多了往日几分凌厉的神色,“tmd小x崽子,他爸都坐牢了,他也在这混不下去了吧。不是,你问这干嘛?你碰见吴家俊了?还是吴刚?还是谁跟你提的这事儿?”
“没有没有。随便问问。”高洋一听余师英这种连番发问,就想起以前无数个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责备的夜晚,于是条件反射般头疼,干脆出去了。
张采薇正在跟冯平平玩消消乐,看高洋从厨房出来,就叫他一起玩。
高洋无心玩耍,见冯平平要去厨房帮忙,就想到余师英那句话,赶紧阻止她,“饭马上好了,没有要帮忙的,你陪她玩吧。”说完又看着展越,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使了个眼色。
展越知道高洋这意思是要出去抽烟,于是就跟张汉闻打了个招呼,陪高洋下楼。
冯平平看着展越对着高洋推推搡搡的热络劲儿,再对比高洋对自己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她苦着脸看了看张汉闻,“叔,你看高洋哥这态度,我是不是就没戏了?”
“没戏!?”张采薇玩着消消乐,一抬头,“姐姐,什么叫没戏?”
冯平平摸摸张采薇的头,“姐姐对你高洋哥有点儿意思,想跟他凑一对,处一段儿。可是他不想跟姐姐凑一对。”
“啊!?”张采薇丢下游戏机,“高洋哥哥不是跟展越哥哥是一对吗?”
啪嗒一声,张汉闻手里的遥控器都掉了。
“别听她胡说八道。”张汉闻赶紧站起来,把手里剥好的三个橘子一个接一个往采薇嘴里塞,“高老师就是内向点儿,话少,熟了就好了。别灰心。”
冯平平看着张采薇被塞了满嘴的橘子,呼呼噜噜地往肚里咽,两个腮帮子鼓的像小金鱼一样,也笑得直不起腰了。
大院里,高洋坐在花坛上抽烟,身后的雪就像棉被一样盖在草地上,而展越穿着军大衣,在旁边踢石子玩。
北方的天黑的很早,刚过五点,天已经黑漆漆的了。唯有零零星星的几盏路灯照着小区里窄窄的小路,由于灯头被盖上了雪,因此灯光也是灰暗的。
“你爸这衣服穿的真暖和。”展越说,“我都舍不得脱了。”
“你也不嫌晦气。”这军大衣是高洋下楼时候看展越穿的少,随手拿的,当时楼到黑自己也没看清,直到展越穿上,才发现是以前高子诚的衣服。
所以余师英一直把它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啊。。。
“晦气什么?迷信!”展越一脚把石子远远踢出去,精准踢进前上一个老鼠洞里,高兴地跳了起来,“欧!射门!”
高洋被展越激情的样子逗笑,作势要把烟头往他身上砸,展越灵巧闪避,烟头正中垃圾箱。
“你猜我下午看见谁了。”高洋说,“我看见上次在咱们家跳大神那个仙姑了。”
大院此时很安静,展越听得清清楚楚,踢石子的脚顿时停下,“难怪你来的那么迟!那个跳大神的还没给抓起来?”
“抓不了,”高洋摇摇头,解释道,“这边很多干这个的,都是各取所需,就像网上那些收钱算卦的,给抓的有几个,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理需求。”
展越问,“那你挨了吗?你们说话了吗?”
“她说了一些很怪的话。”高洋皱起眉头,“我没怎么听懂,就姑且当封建迷信听了,也没给钱,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不过刚才冯平平说的那事,我本来是想问我妈,可她好像挺不乐意说。”
展越一听,笑着说,“可以啊这仙姑,你以前跟我说起阿姨,都是她她她,这下直接叫妈了。”
“别打岔。”高洋又点了根烟,“我还没到的时候,冯平平是不是跟你说,我跟人打架把人差点打死的事儿?”
展越赶紧点头,继而坐到高洋旁边,在这零下十五度的室外裹紧了军大衣,做搬板凳听故事状,“展开讲讲!”
“呆样儿。”高洋看着展越像个老头子一样,把手揣进袖子里,刚要开口,却听头顶上窗户砰地一声响了,余师英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脸色不佳,“赶紧抽完上来,别带坏小孩。”
“晚上再跟你说。”高洋神色变了变,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将烟头暗灭在雪地里。
烟头的火星在洁白的雪地里明明灭灭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片漆黑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