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有种别走 ...
-
这天晚上,高洋照例在没有收到的展越的回复之后,出门透气。
刚才张汉闻来了消息,说明晚就来接张采薇回家。高洋看到了也没有回复,他现在无所谓张采薇回不回家,只想着赶紧把展越找回来。
展越都消失三天了,他到底在哪里呢?都快过年了,他还能去哪里呢?高洋是真的有些焦急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大活人三天杳无音讯,简讯也发了,电话也打了,又没有展越其他朋友的联系方式,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一点反馈,真的是想报警了。
他转到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虽然已经是冬天,可是公园里的松柏还是郁郁葱葱的,晚上出来散步的夫妻和情侣,以及跑步锻炼的老人家,三三两两路过自己的身边,慢慢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高洋来到湖边,找了个台阶坐下,刚要点根烟,就看见了禁烟的标志,又将烟塞回盒子里。
他再一次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发出去一堆信息,却没有回复的联系人,接着还是例行公事地拨着展越的电话。
虽然每次打过去都是关机,但他本就是个很执着的人,尤其是此时此刻,更是将一条路走到黑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嘟…嘟…嘟…”
竟然,电话竟然通了!
高洋愣住半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将手机从耳边挪开,确认自己没有拨错号,没想到一激动,手指传来一阵痉挛,手机直接摔了出去,径直滚下楼梯,最后重重落在了铺满坚硬鹅卵石的小路上,传来清晰的玻璃碎裂声。
嘭——!
等高洋追下去捡起手机的时候,屏幕已经裂得像蜘蛛网一样了。
而那通电话也中断了,高洋尝试了好几次,可是手机屏幕碎得太厉害,触感已经失灵了。
这个时间点,修手机的店都快关门了。高洋懊恼不已,明明前一秒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声音,下一秒却又消失的毫无预兆,这种感觉太难受了,高洋看着四周,想找路人借个手机。
左边有个网球场,里面有几个大人带着孩子在打网球;右边有个篮球场,里面是一群年轻人在打比赛,台阶上坐着几个老人家,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听广播。
看起来都很忙,不是很好借的样子。
“高洋!”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高洋一惊,连忙回头——
一个中等身材,鹅蛋脸,雪白皮肤的女子,抱着个小男孩从台阶上下来,高洋并不认识她,正要发问,就听着女子率先问,“你是高洋吗?你是Q市实验中学的高洋吗?”
这口音亲切,一听是老家的,高洋点点头:“对,我是。”
“诶呀!一眼就认出你了!”女子走到跟前,看着高洋,“我是你隔壁班的,叫黄倩。你应该不认识我,可是当年你一到走廊上罚站,我们班女孩子就激动,‘哎呀高洋又被罚站了,高洋又被罚站了!’我们在走廊里来来回回,都是为了看你。”
高洋闻言有些许尴尬,心想难怪自己以前一罚站,走廊就变得很拥挤,他当时只顾着看风景了,没注意看人,想不到至今还被惦记着。
“诶,你也在江州啊?”黄倩又问:“你干啥呢?结婚没?”她指了指抱着的小男孩:“这我儿砸!来,喊叔叔好!”
小男孩有点内向,喊了一声后就盯着高洋手里碎裂的手机,有点好奇的样子。
顺着那小男孩的眼光,高洋这才反应过来,他当即顾不得客套,直接问:“您有手机吗?我刚在找人,手机摔坏了。”
“有啊。”黄倩放下怀里的小男孩,掏出手机递过去,开玩笑道,“咋的了,洗妇儿丢啦?”
“谢谢。”高洋接过手机,无奈一笑,“是啊,差不多吧。”
“诶呀,以前我们班里人说,从来没见过你笑。”黄倩啧啧称奇,“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厉害,能把你搞定。”
高洋摇头,但也没办法解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再打一次电话,他赶紧拨打号码,好在,还是通的。
“嘟,嘟,嘟。”
“嘟,嘟,嘟。”
这一声声的等待,就像是一天一夜那样漫长,高洋握着手机,一点都不敢松懈,他有生以来没这样紧张过,哪怕是高考查成绩,也是心中有数。眼下他握着手机,心里忐忑地无以言表,既害怕无人接听,又害怕接起来的是陌生的声音。
“嘟——!”
“喂!哈喽啊!哪位啊!不买房不办卡不买保险啊!谢谢。”
高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霎时间,这几十个小时紧绷的身心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松弛,他甚至有点想哭了,差点手机又要掉了。
是展越,是他的声音!元气满满,大大咧咧,有点傻气,有点无厘头。
“哈喽!谁呀!”展越还没挂断,对面听上去有些吵,感觉有很多人来来回回的声音,连讲话都是用喊的。
“我……”高洋的声音都颤抖了:“展越……”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忽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哨响,接着听筒里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操……凉了。”
然后就挂断了。
高洋呆在当场。
啾——
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响传来。
高洋下意识顺着哨声望去——
在那里!右边的篮球场,那一群热火朝天打球的年轻人,哨声是那里传来的!和电话里的一模一样!
高洋拔腿朝着篮球场飞奔过去,跑了两步,又掉头回来将手机还给黄倩,一边连声道谢,一边脚下不停。
此时正在进行比赛,禁止外人进入,高洋追到铁丝网前就被拦在门外,只能隔着网去看。
赛场内,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裁判席上两队的分数追的非常紧,这波黑色球衣的运动员们在场内奔走,眼见就要赢球了。
“回防啊……”高洋以前也看篮球,不过这几年热情稍淡了点。可此时他看见红色队伍忽然失球,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对着红队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红队闪现出一个身影,从黑队坚实的防守中一跃而出,接着一记漂亮的假动作将球截住,飞速转身,三步上篮,一个暴扣,完美得分。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沸腾的尖叫!
高洋顺着队伍看去,那个身影抓着篮框,像是示威一样停了两秒,他身材不算最高,小麦肤色,看上去非常结实,只见他一松手,再次涌入了激烈的战斗队伍中。
在那个的瞬间,高洋终于看清了展越的脸。
他身手敏捷,在队伍中虽然不是个头最高的,但是游刃有余,球风稳健,此刻他跳下篮框,正对着身旁几个队员说着什么,逐渐消失在场中。
这还是自己以前认识的展越吗?高洋看得愣住了,三天不见,像是隔着三年。于是,高洋没有打扰展越,默默在一旁观战。展越球风杀气腾腾,属于越挫越勇的类型,刚丢了三分,立马两记暴扣,瞬间追回,场下灼热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很显然,他是队伍里的一员猛将,队员都很愿意把球传给他,而他也终究不负所托,在最后的倒计时里,一记抛投,赢得了比赛。
两队的队员纷纷握手示意,球场铁门打开,观众意犹未尽地走了出来。
高洋再也等不急,他逆着人群追进球场,看着被一大群队友和小女生包围着的展越,喊出了他的名字——
“展越!”
那头多展越还欠了吧唧地跟小妹妹开玩笑呢,闻声一个激灵,脸色顿时就变了。
“我操,真的是他。”展越咋舌,嘴皮子顿时就不利索了,他看着高洋远远站在门边,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开始疯狂跳动。
“那谁啊,个头不错,一起打球吧?”旁边一个男生看着高洋,对展越说。
展越的脸阴沉沉的,他一咬牙:“他是我远房老弟,刚进城没两天,让他呆在家,又他妈出来乱跑!”
说完,也不顾周围人一脸的震惊,怒气冲冲朝着高洋大步走过去。此时他刚从球场下来,身上的杀气还没散呢,高洋本来就没啥底气,眼看着展越像个小公牛一样,气势汹汹逼近过去,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跟我过来!”展越指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见高洋反应慢半拍,啧了一身拖住他的胳膊,直接往树林里拽。
这个公园占地面积很大,球场后面还有一片树林,林荫小道里摆着长椅,专门给人休息。高洋最怕走这种地方,因为总能撞见在亲热的男男女女,而且他们不尴尬,尴尬的都是自己。
展越还是一股脑地拉着高洋走路,越走越远,最后都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灯光了,高洋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你要去哪儿啊。”
此时,展越和高洋之间的距离大概一米不到,小树林里很黑,展越从球场出来也没顾得上穿外套,就一直挂在手臂上。他转过身来盯着高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高洋弱声指了指展越:“你把袄子穿上,冷。”
此言一出,展越就像狗子被踩了尾巴一样,嗷呜一下扑过去,一拳揍在高洋肩膀上。
“关你什么事儿!”
他刚从球场下来,力气还没用完,高洋却是体弱的时候,被这么一拳过来,当即退了好几步,揉着肩膀嘶嘶忍着疼。
“你大爷!”展越又是一拳。
高洋还是毫无还手的意图,眼看着就要给推到小河里了。
“你他妈的!又哑巴啦!”展越一看高洋这样就火冒三丈:“来啊单挑啊!别怂啊!什么叫我给自己找麻烦?什么叫算了?你会不会说人话!问你什么都说没事,你那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顿时,这三天积累的委屈,悲伤和怨气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展越越说越激动,拳脚交加。
高洋早已被怼到墙边,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丢脸,毕竟是公共场合,老大不小的人,这样被揍还挺没面子的。
眼见拳头又要来了,他还是不躲,一脸听天由命,闭眼等死的样子。
于是展越的小拳拳终于停在了半空。
“你干嘛啊?”展越喘着气:“你来找我,就是来找打的啊?”
高洋缓了口气,他揉揉肩膀摇头说:“不是。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急死了,你就算不想见我,好歹出个声儿,给我报个平安啊。”
“嘿?我才三天没声你就着急了?就准你不出声,就准你甩脸色,我就不行?”展越怒道。
高洋连声说不,“我那天没有要你走的意思,你想多了。我不用你为我做那些,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展越听了之后,收敛了怒气,他有些伤感地垂下脑袋,“我害怕你不愿再画了,害怕你有心结。”
高洋笑着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打开递给展越。
展越狐疑地对着有灯光的地方一看,鼻子瞬间就酸涩了。
画的正中心是一只大白猫,它蜷着肉乎乎,毛茸茸的身体躺在地上,眼神很温柔地看着侧下方——那一只棕色的小狗,它看起来才刚刚断奶的样子,缩在大白猫绵密的肚子下面,表情看起来有点忧伤,眼角有一滴眼泪,小耳朵耷拉着,就这样睡着了。而大白猫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圈在小狗身前,给它当成了护栏。
两只小动物表情灵动,毛发质感细腻,纹理清晰;整体色调是暖黄色,看起来温馨而充满童趣。虽然乍看只是简单的涂鸦,可细细一看,没有十多年的功夫是难以达到这样精准的描绘的。
落款旁边,写着这幅画的名——《吾爱》。
“我没有以前画的好。”高洋看着展越,说:“但我也会一直画下去,反正我离不开它。”
听见这句话,展越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一直以来,展越最担心的就是高洋放弃画画,这种担心甚至超出了个人的私情,如今这句话对自己而言,却比最诚挚,最深情的情话还要感动。
“可是,你离不开它,关我什么事啊?”
展越忽然抬头,将画藏在身后问。此刻,他心中大石已经落地,曾经疑问也已在这幅画中找到了答案。
所以就忍不住要小作一番,以报三天前那一怒之仇。
“你离不开它,跟它过呗,你找我干嘛,想让我给你当老妈子?老子没空!老子超忙!”
“我……”高洋语塞,他不会说漂亮话,想说的都在画里。
可他还是低头想了很久,继而抬起头,认真解释道:“在你那次车祸昏迷的时候,我跟你说,我不会再让你受罪了。所以我当然要找你,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我想到你一个人,我就是不放心。”
说话间,他脸颊上的酒窝时隐时现,展越就这么看着听着,也不打断,也不发表看法。
高洋便继续说:“你们都说我主意大,脾气倔,一条路走到黑。说的对,我就是这样,今天找不到你,明天继续找,后天,大后天。十年,二十年。我无所谓,我有的是时间。”
“......画画而已。我画的好又怎么样,这只是个手艺罢了,不会的可以学,想更好也可以练。它不难,它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千金难买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可是遇到想留住的人,很难。它高深莫测,千金难买,可遇而不可求。”
“那些东西和它相比,都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奖杯,几张奖状,邀请函,一笔钱,几顿饭。”
“展越,我……”
“啊行了!”展越背过身,悄无声息地擦了擦眼泪:“别逼逼了,几天不见,你他妈话怎么这么多。”
可他知道了,都知道了。自己对高洋的喜爱也好,欣赏也好,怨恨也好,这一切的好与坏,优点与缺点,都是并存的,它们组合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复杂的灵魂,而自己爱的就是这个矛盾的复杂体。
高洋有他的选择,有他的执着,他看得清楚,知道自己该坚持什么,不需要什么,又可以舍弃什么,所以从不后悔,也从不摇摆游移。
一个人能力再卓越,天赋再强,捧得再高,可若无亲人理解,无爱人分享,也无知己喝彩,甚至在获得了一切荣誉之后,却没有想要告诉的人,那么,这样苦苦追求的,至高无上的奖项荣耀,其实不过是让家里多了一个奖杯而已。
展越转过脸,借着幽暗的树荫,隐藏着自己的热泪盈眶,这是他有生之年听过最动人,最真挚的表白。
世界上最美不过花有重开日,枯木又逢春,远芳侵古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榆木开窍,闷葫芦变成情话达人,甜言蜜语却只说给自己听。
展越心中滚烫,嘴上还要逞强:“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了?我人见人爱,我有……”
“你有什么?”高洋忽然瞪大了眼睛,眼里充满了不安的情绪,眉心再次凹进去一道折痕。
展越内心狂笑不已,脸上纹丝不乱,他认真指了指远处的篮球场,“嗯那,你没看见啊,那么多篮球队帅哥,都喜欢我,我团宠,手机都被打爆了,没办法才关机的。”
“啊……那……”高洋呆住了,这展越说话一向是小段子张口就来,此情此景,高洋压根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关机三天倒是真的。于是他认真地思考,纠结着,半天不知所措,树影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显出微微的忧郁。
“那什么?”展越见他不语,理直气壮地发问。
过了一会,高洋忽然叹了口气,继而揉了揉眉心:“那我当和尚去了。太累心了……”说完扭头惆怅地走了。
展越看着高洋一点点远去的背影,贼笑着摇摇头,拔腿就追了上去,一个扑腾,又像以前一样趴到了高洋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