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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两头犟牛 ...

  •   半个月后,展越出院了。
      不久之前,他给高洋换到了VIP病房,吃的用的都是定制的,而自己住着普通病房,已经跟病房里的大爷大妈打成一片,每天都要想各种借口拒绝与他们的孙女相亲。
      高洋的左手已经拆线了,目前能小幅度活动,唯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还是不能动。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安静,要么坐在椅子上看书,要么站在窗边发呆。他没有朋友,亲缘也淡,按他这种性格,只要不说,余师英就永远都不知道这事。所以住院期间除了孙正韬又来过两次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天上午,高洋刚看一页书,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已经是第五次敲门了,毕竟VIP病房的待遇自然更好一些,除了送早饭,查房,打扫卫生和换药,还有额外照顾。不过,对于高洋这种喜欢清净的人来讲,这样的服务有点太周到了。
      展越在高洋房间里收东西,顺手就开了门。
      “帮您理个发。”小护士说。
      一看见小护士手里拿着剪刀和电推,高洋的脑子就一阵嗡嗡声,他心想,难道是自己失忆了吗?他抬起左手摸摸自己短得扎手的头发,想说这不是前几天刚剪的?
      “服务到位啊,大医院就是好。”展越说。
      展越窃笑着,朝一脸纳闷的高洋眨眨眼。他坐在一旁,心里明镜似的,心想高洋这种人住医院简直就是福利。长的好,话少又配合,换药清创,扎针吃药,怎么折腾都不吭声儿,还不作妖不投诉。有几个不愿意照顾这样的病人呢?再说了,还有啥能比剪头更方便近距离看帅哥呢?
      这个小姑娘理发技术不错,修剪的很整齐利落,显得清秀又精神,剪完还往高洋手里塞了盒巧克力。
      高洋当即呆住,明显毫不知情,以为是VIP房间的特殊待遇,可这巧克力包装一看就挺贵的,不可能是医院配备的品牌。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所以他立马反应过来了。要是在以前,他都会强势拒绝这种好意,不留情面的同时,也不给别人暧昧的空间。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人家天天忙前忙后挺辛苦,太强硬地回绝有些难以启齿,可他又极不擅长这种人际上的迎来送往,正好展越在,他干脆就看向展越,眼里直白地写着,怎么办?
      “小姐姐,这款巧克力太甜了,您能不能换个狗蒂瓦黑巧?”展越会意,立马解围。
      “一边儿去,我又不是给你的。”小护士笑着白了展越一眼。
      “我去!高老师,天地良心,你收到的那些巧克力,是不是都塞我嘴里了?你知道我每次吃完要做多少俯卧撑吗?你是不是想把我喂胖,抢走我的白富美?”
      高洋把巧克力往展越手里抛去,对小护士说:“下次别给我了,你们自己吃吧。”
      “您不喜欢吃吗?那您喜欢吃什么?”小姐姐锲而不舍:“或者您需要什么书?我们帮您找。”
      “他喜欢吃榴莲,臭豆腐,螺蛳粉,还喜欢抽烟,只抽骆驼。”展越严肃地说:“他要看的书你们也找不到,他就看那种二手书,说喜欢书里的人味儿。上次我看他有本书里一大片褐色,他说是人血,书从火葬场找来的,孤品。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是他大哥。你们还想知道他更多的兴趣爱好,也可以问我。”
      高洋津津有味地听展越的胡扯蛋。
      “啊,啊这……”护士姐姐被惊吓到了,她面有难色:“我们这里有规定,不能吸烟,也不能吃刺激的东西……那种二手书,不卫生,有病菌的。”
      “所以嘛,你们啥也别送了,有这钱还不如给自己买点口红什么的,好不好?”展越的目光十分真诚。
      小护士离开之后,高洋才想起来问展越:“这种病房,一天要不要八百块?”
      “不要,五百。”展越答:“我给你订了三个月的,而且我马上要去谢旭那里给他帮忙了,虽然不比在赵志远那钱多,但也比跟汪士强好点。”
      “太贵了。”高洋皱眉:“你有钱没处花?你给律师的钱结清了吗?”
      “我去,你这口气真像我老爷子。”展越挠头又咋舌,继而解释说:“我手头有点余钱,最近准备把老爷子那套房租给大学生,回头再加上工资,我整点儿兼职,一个月能弄万把块。你别忘了,林焕东还有赔偿给咱们,那可是咱们用命换来的钱,不用来享受,难道裱起来啊?”
      “我是说这个病房。”高洋说:“你退了吧,我是断指又不是截肢,能自理……”
      “而且你要是嫌她们来来去去碍事,我可以去说一声。”展越说:“你就住着吧,当让我安心点,舒服点,行不行?”
      高洋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你有什么可不安心的,我都说了,这事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
      展越一听这话就着急:“你为我受伤,我为你愧疚,我想补偿你,就像之前在Q市,我腿受伤,你不也整天任劳任怨陪着我吗?”
      高洋不擅长跟人理论,他看了展越几秒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低下头,继续看书。
      一拳打在棉花上。
      展越还想再说,但是看高洋这样又不忍心再逼迫他,只好走到高洋的床边,抓起他的右手仔细看了看。
      按照医生的说法,现在每天都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右手复健,为期三个月。就目前来看,手指只能轻微地动几下,基本上属于不听使唤的阶段。
      “一点都不能动?”展越问。
      高洋神情难掩黯淡:“基本不能。”
      展越非常理解高洋此时的失落和迷茫,这段时间对他而言,无疑是最难过的,不仅要承受复健带来的□□上的痛苦,还有心灵上那种看不清未来的煎熬。
      “基本不能,就不是完全不能。”展越笃定地说。
      即便内心是感同身受的煎熬,此时也绝不能表现出来,那只会进一步打压士气罢了。
      他接着说:“就算这家医院不行,还有别的医院,就算江州的医院不行,还有帝都,还有C城,国内不行还有海外。天下这么大,加上现在这医疗水平,我就不信治不好你这两根手指。”
      高洋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恢复到之前没什么表情地那种神态:“我记得,我屋里床头有几本画册,你回去帮我拿一下,我把名字念给你。”
      “没问题。我先会家里收拾一下,林焕东那边赔偿和后续的事情,我处理,你有事拨我电话。”展越指着高洋的手指:“拨电话你可以吧?你十根手指,有八根都能用呢。”
      高洋终于笑了一下:“可以。”
      等电梯等时候,展越给斯语和果子发了医院的地址,她俩的手机号还是那次在青芒酒吧要的;虽然他知道高洋不在意,但他自己觉得,高洋给他们没日没夜回复作业,也应该给点机会让他们表示一下感谢。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展越分别去了警局和律所,在徐侃的陪同下,做了一些信息的核实和收尾工作。这回算是见了血,险些闹出人命,彻头彻尾的刑事案件,警方已经将林焕东涉案的团伙全部掌握,等待正式的开庭审理。
      按照之前计划的,展越暂且将展振朗留给自己的那套房租挂到了租房网上,但毕竟这是老爷子留给自己的,所以对于租客的挑选一直比较严格,以至于一时半会也租不出去。
      在此期间,展越只去过两次医院,一次是送书,一次是送衣服。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手机跟高洋联系,他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想法。
      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展越来到了展振朗的坟前。
      “给你报仇了,爷。”他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将一壶白酒敬在展振朗墓碑前,蹲下身来,将纸钱一张一张地放进了火堆里,又点了几根香烟敬上。
      “等死刑判决书下来,我再来告诉您。”展越一边烧纸,一边絮叨:“爷,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为自己感到自豪过,唯独这一次,我很自豪。我不仅亲手把害你的人送上刑场,还把他们一个团伙都给端掉了,您说,我是不是为民除害?”
      墓碑上,照片里的展振朗还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来者,和生前的样子毫无差别。
      “从小到大您不让我碰酒,我现在喝两口,您别怪我哈。”
      或许是太久没能这样和亲人说说话了,虽然山风凛冽,但展越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反倒借着余火,把酒给热了,蹲在墓碑前,把酒杯往墓碑上碰了碰,跟老爷子隔着阴阳对饮起来。
      “爷,有一件事情,我还是觉得我做错了。”展越叹着气:“这一次,我连累了三个无辜的人,一个是高老师,一个是林焕东他老婆,还有她肚里的孩子。高老师就不用说了,他再怎么不怪我,我都会尽我能做的一切去补偿他的。”

      “但是林焕东他老婆肚里的孩子,确确实实掉了。他老婆虽然遇人不淑,但也很无辜,你说她没了孩子,丈夫又成了杀人犯,她以后该怎么办呢?您说,我要不要去看看她?她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我没所谓。要是能帮她找个谋生的手段就更好了。”
      他看了一眼展振朗,接着说道:“从小到大,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老实,胆子小,以后肯定是个好男人。狗屁,我现在才知道,我那不是老实,我那叫懦弱,我只会在心里闷着狠,不敢跟人明着杠。如果我能早点举报了林焕东,就不会被他们欺负那么久。我不敢把事情闹大,害怕被他们报复、曝光、害怕丢工作,害怕在亲朋好友面前丢脸……从头到尾,我怕这怕那,结果什么都没有解决,害的您也受了牵连。我也想过逃避,想过靠别人,但是到了最后,高老师被他们抓走的时候,我发现我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爷,你肯定想不到,我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那天差点就把林焕东给杀了。”
      “这次,我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我不后悔,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会跟他们斗到底,只是我会更谨慎,更勇敢,不会再牵连身边的人了。可是,现在一切都不能重来了,我只能向前看。”
      “对了,爷,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展越擦了擦眼泪:“当时跟着血印,报警救了我们的那个背包客,他可励志了,两条腿都是义肢。当时我在住院的时候,他还来看我,说他马上要去南疆旅游了,从南疆一路到哈萨克斯坦,说回来给我带纪念品。真羡慕,等高老师好起来,我也要出去玩。”
      ……聊到最后,酒也喝完了,纸也全都烧成灰了,展越收拾了一下心情,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对着展振朗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爷,您这太冷了,我回头给您烧个电暖器哈,先走了,过几天再来。”
      从墓地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快要到了晚饭的时间。
      展越刚进小区,就看见一辆劳斯莱斯停在楼下,门边依旧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杜秘书!”展越快步上前:“您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车门响,赵志远从车里走了下来。
      “赵,赵董!您……”看到好久不见的赵志远,展越心中有些百感交集,仿佛当假绑匪骗他的日子就在昨天,可这大半年的经历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赵志远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下的细纹都变深了,但精神还好,他撸了撸展越的脑袋:“小子,你给人揍傻啦,连我都不认识啦?”
      “怎,怎么会……”展越不好意思地笑:“我是医院伙食太好,吃得脑子有点栓塞。”
      杜盟笑着说:“不请我们上去喝杯茶吗,我们都等了三个小时了。”
      一进家门,还是熟悉的家的味道。之前展越为了招租,一直住在展振朗的房子里,不过这边尤今已经来帮忙打扫过了,还特地点了熏香除味,妥妥的居家型贤惠猛男,明显更适合当上门女婿。
      展越泡了两杯茶,刚端到茶几上,就见赵志远把两张银行卡搁在了托盘里。
      “一点心意,不多,二百万,给你跟你的男朋友买点补品。”杜盟笑眯眯解释道。
      “咳!”赵志远咳嗽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
      展越眼睛都快瞪地掉出来了:“两百万!您开什么玩笑!您为啥要给我钱?”他干脆把卡塞回杜盟道上衣口袋里。
      “孩子,是这样的。”赵志远被展越这么大声拒绝也没恼,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你听我讲,这个是补偿你们的。因为,你们被林焕东报复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展越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我举报的他,我报的警,我暗中调查的呀?”
      赵志远叹了口气,“其实,在你跟我说明了林焕东背后的猫腻之后,我就着手安排人去进行检举了,所以才加快了事件的推动。他们上门抓人的那天,我是知情的,包括他老婆坠楼,流产,我也都知道。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林焕东会对你和高老师展开报复。”
      “事发之后,我一直比较愧疚,因为我的预判疏忽,险些害死两个孩子。我这段时间都睡不好,总想做点什么。你别拒绝,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展越听完之后,虽然有些意外,并不震惊。的确,他一早就觉得这件事顺利得不可思议,但没想到赵董身上,不过如此一来,这一切就更清晰了。
      “赵董,林焕东干出这事,我们谁也想不到。”展越再次将银行卡还给赵志远:“即便没有您出手,我自己也一直在为警方提供线索,林焕东肯定早就想整我了,所以您千万别自责。相反,要不是您从中推了一把,也肯定没有这么快的进展。我原本还以为是我一个人给我老爷子报仇了呢,搞半天,也有您的份儿啊,我替他谢谢您嘞。”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赵志远的神色依旧沉重:“那你有没有别的要求?你工作需不需要我们解决?或者,需不需要我们给高老师安排国外的专家会诊?”
      “是啊,你好歹提一个,不然我们还挺过意不去的。”杜盟补充道。
      展越思量半天,就问:“林焕东他老婆现在怎么样?”
      “之前就出院了。她肯定也要配合调查,你怎么说?”赵志远问。
      “她以前就流产过,这次又流产,以后可能就怀不上了,她老公孩子都没了,一个人太惨了,您能不能帮帮她?给她找个谋生的工作?”展越问。
      赵志远低头思忖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要求,我一定会按照你的意思办。”他看向杜盟:“问问分公司后勤,有没有需要保洁员,食堂服务员的,有的话,给她安排一下。”
      “等我们安排好了,会告诉你结果的。”赵志远起身,跟展越握了握手:“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乙乙。”
      送走赵志远和杜盟,展越心中大石略微落地,想来觉得愧对林焕东她老婆,现在知道她能够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心里还是安慰了很多。
      明天就要去谢旭的公司当小助理了,展越看着手机里的offer,想着好歹是能有份稳定的薪水,帮高洋渡过接下来的难关。
      吃完晚饭,他给高洋连发了几个信息也没见回复,这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他了,展越心想,直接过去看看他吧。
      没想到,刚来到病房门口,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帅哥!找高老师啊?”
      展越回过头,是那个经常送巧克力的小护士。
      “他前天就转回普通病房了,让我们不要通知您,金额我们在七个工作日会退回您卡里的。”
      “啊!?”展越莫名其妙:“他人呢?带我去。”
      二人顺着走廊往里面走,没走多远,就看见高洋在走廊上,有几个人围着他。他正低着头,听那几人讲话,看得出比较放松,时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展越定睛看去,原来都是熟面孔,斯语,果子,还有几个高个子男孩,他们都是高洋的学生,看样子是刚刚考完,终于能来看他了。
      既然如此,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展越往后退了两步,刚一转身——
      “展越!”
      展越回过头。
      远远地,他看见高洋侧身靠在墙边,一只手抱着几本书,一只手放松地垂着,看上去又清瘦了一些,宽大的黑色睡衣松松垮垮垂挂在身上,露出劲瘦苍白的手腕和脚踝。
      他显然还是不太能大声说话,在喊住自己之后,腾出抱书的手揉了揉嗓子,神情像是在笑,又微微皱眉。
      在他的旁边,那几个熟悉的学生,也都在看着自己,微笑地跟自己打招呼。
      “你往哪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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