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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劫后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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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越?展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谁让你来的!你给我滚,滚回去!”
这声音遥远,像来自宇宙的尽头,展越感到自己再次跌进虚空之中,整个世界都为之寂灭。
……
三天后。
“老爷子……别打我……”
“啊!”展越猝然睁开眼,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此时,麻药已经过去,知觉逐渐恢复,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酸痛,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直冲大脑,让他怪梦连连,从而骤然苏醒。
这是展越这辈子以来睡的最久的一个觉,他陷在沉沉的黑暗中,飘飘浮浮,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醒了!我操!兄弟,你终于醒了!”
展越费力地睁开眼,只见两条花胳膊逆着光,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接着,一张呆头呆脑的脸,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还有张似曾相识的脸,陆陆续续,由模糊到清晰,逐渐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尤今,赵乙乙,黎晓霖,还有杜盟秘书。
“兄弟啊!!!”尤今直接扑倒展越身上,嚎啕大哭:“我以为你死了!苍天啊!怎么会这样啊!”
一百八十斤的大汉压过来,让伤势未愈的展越顿时一阵窒息。
“咳……疼……宝…下去。”也是太久没说话了,展越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一旁的赵乙乙和黎晓霖也是形貌憔悴,眼下乌青乌青的,不知道熬了多久的夜。
“慢点喝。”杜盟倒了杯温水递给展越,“你刚送来的时候还有点内出血,现在已经好了,其他也没什么大问题,都是皮肉伤。”他想了想,又道:“林焕东他们已经都被警方看护起来了,他们都是故意伤人,肯定重判,你放心,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啊。”黎晓霖点点头:“徐侃也刚走,你打官司那事儿包他身上了,赔偿稳稳的,你安心休息,哥几个都在呢。”
展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关切的语气,还有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忽然心头一阵强烈的酸涩,忍不住哭了起来。
终于回到了人间!!!
“太感动了……呜呜。”展越擦着眼泪,小声哭泣,忽然抬头,急切地问:“高洋!高洋呢!他怎么样!”他不顾伤口隐隐作痛,就下床去找人。
赵乙乙赶紧扶住展越:“慢点儿!高老师中途已经醒了,来看过你一次,就是一直在发烧,现在睡着了。”
展越摇摇晃晃地下床,腿都打不直,他走三步崴一下,勉强拖着身体,来到高洋的病房门前。
病房里只有高洋一人,他还睡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微微侧着头。乌黑的睫毛垂在淡青色的眼底,纤细的脖颈上缠着绷带,从里面透出几缕的殷红。由于额头上涂了药水,贴着纱布,所以头发也剪得很短,显得脸颊更为清瘦。
展越悄声推门走到床前,见他原本修长的手指打了钢钉,肿得很厉害,他心痛难忍,不忍细看,只能趴在床边,压抑地啜泣。
查房的医生进来了,见展越如此伤心,安慰道:“左手问题不大,右手比较严重,存在肌腱断裂的情况,但也不要灰心,积极复健,会慢慢好的。”
的确,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一切已经发生,时光无法倒流,逃避无用,只能面对。与其后悔和自怨,不如尽一切努力,陪他好起来。
一想到这,展越振作些许,他低头捡起高洋的被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头顶一重,展越慌忙抬头,见高洋已经醒来,他看着自己,狭长的眼睛因虚弱而变得十分温柔。
“啊!对不起!”展越放下被角,吸吸鼻子问,“手疼不疼?”
高洋摇摇头,没有开口,他看着展越,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沉静如湖水般的神情。
“刚才医生来了,他说你左手没问题,右手虽然严重点,但是积极复健也会好的,你千万不要灰心啊,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你肯定可以好的……我会在的,我们都在,如果你需要的话……”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展越不敢抬头看高洋,既想表达歉意,又怕他嫌吵,又怕自己说错话,又怕什么都不说不近人情,总之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自己都觉得自己烦,可是抬起头来,高洋还是那样温和地看着自己。
“唉,你别这样看我……你还不如恨我,骂我,打我。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你有气可别憋着啊……”
话音未落,嘴巴就被高洋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挡住,他指了指的脖子,声音略显沙哑:“……渴。”
展越连忙给高洋倒来温水,拿靠垫垫在他背后。
高洋喝了两口水,嘴唇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然而精神稍一恢复,打了钢钉的右手就传来阵阵疼痛,他嘶了一声,皱起眉头。
“又疼了?”展越紧张道:“我帮你叫医生?”
高洋摇摇头,指了指床边的止疼药,让展越拿两颗给自己吃下,他活动了几下肩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哑声问:“你那刀片是怎么来的?”
展越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坐到椅子上,解释道:“我接到林焕东电话之后,想过报警,但我不能拿你的命来赌,也不想白白送死,但带别的利器会被发现,只有刀片是唯一容易过关的。”
“说真的,在路上的时候,我想了无非两种结果,第一你没了,那我就靠这个刀片给你报仇;第二你活着,那我们有了这个筹码,也算多了一线生机。”
展越挠挠头,不无遗恨地说:“我没想到,林焕东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他打哪不好,偏偏打你手,我杀他一千次也不解恨。他作恶多端,连续两次伤害我身边无辜的人,上次是老爷子,这次是你,我当时就不想留他的命,不然他以后还会害人。”
“我和你一样,从被骗上车开始,就没想要等死。”高洋略微张开手心,看着隐隐渗血的纱布,说:“这手心是我故意划伤的,在地上留下血迹,希望有人能发现我们……”
“我当时猜测,你故意引林焕东说话,是给我拖延时间让我割开绳子,但是我当时疼懵了,在那个时候我即便解开绳子,也拼不过他们,所以才拖到最后,是为了等力气恢复。”高洋想了想,忽然正色道:“我记得你说,你腿以后会瘸?这是真的吗?难道……”
“没没没。”展越摇头:“当然是骗他的,我所有的话都是骗他的,我死什么,我活得这么好。”
“都是骗他的?”高洋盯着展越,加重语气问:“所有的?”
展越一愣,看着高洋,他冥思苦想自己那天说了什么:“哦!除了那句,‘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他看着高洋的眼睛:“这句是真的。我刚进屋的时候看你蜷在哪里,我真以为你死了,差点就想把刀片吞了,跟你一起死……”
没想到,展越这话一出,高洋当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展越,你听好了。我选择你,选择介入你这件事,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有什么后果我就承担。如果我当初害怕,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更不会支持你去和他们斗。所以这都是我自愿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必有什么愧疚,更不要说陪我一起死这种话。”
他身体虚弱,一口气说完后,就如脱力般靠在床上微微喘息,苍白的脸颊上再次泛起病态的红晕。
看着高洋说完这段话,展越心口如遭锤击,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在很久以前,如果有人问他,你喜欢高洋什么。那自己会说,喜欢他的才华,他的书卷气,他少有杂念,他美而不自知,他清高而不自傲。刚认识高洋的时候,展越觉得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而自己对他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崇拜,一种对于高不可攀者的敬畏。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浑身是血,从巷子里跑出来的自己,他挡在了前面;当他听见学生遭受到暴力与罪恶的威胁,他挡在了前面;当他自己的指骨被生生打断,他却一声不吭;当他面临烈火焚身的死局,也没露出半点畏惧。他清高,但不独善其身,而是义无反顾选择与罪恶斗争。他早就知道,在做出那些决定之后,将会面对的是什么,是生命的威胁,或是信仰的崩塌,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概括成——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当自己几近疯魔,要砍下双手,要杀死林焕东的时候,他却说不值得。
他为了自己差点失去双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展越思绪万千,忍不住急躁了起来:“什么叫你的后果自己承担?你怎么能这样轻贱自己的命?这一切的源头是我诶,你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么多伤,应该由我承担,你怎么把我摘开了?”
高洋一愣:“源头是林焕东,不是你,你承担什么……”
“啧,不是……道理是这样。”展越抓头,他看着高洋呆呆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明明是很认真、很动情的一段话,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过激了呢?
因为在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最无辜的人就是高洋。自己宁愿被他打也好,被他恨也好,被他抛弃也好,都是甘之如饴的。可他偏偏不恨不怨,还要承担这个不属于他的结果,这让自己怎么能安心?怎么能释然呢?
展越叹了口气,他看着高洋的眼睛,一字一顿:“既然你选择我,那我们一起扛过去,你别把我摘开。”
高洋见展越这样认真正经,有点莫名其妙,就点点头:“哦…行,行…”
呃。看着高洋的神情,展越心中飞过一群乌鸦。
“你是不是有点傻……”展越挠头:“要按照你那样说,回头我要是为你死了,你也不要愧疚,好好开启新生活。”
高洋笑笑:“你要是为我死了,我就去当和尚,超度你。”
“我去!你可拉倒吧!你当和尚?女施主都把寺院门槛踩塌了!你这是算扰佛清修!好不好!”展越黑着脸一通吐槽,可脑补到大批施主拉着高冷圣僧合影的画面,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想再说几句抱歉,又怕高洋听了不高兴,展越跟往常一样,拨拉着他的头发。
“就……妈的!”展越拨拉几下就觉不对,他仔细一看,高洋的头发长长短短,长的有半截拇指长,短的不到指甲盖短,乍看不明显,仔细一看逼死强迫症,不禁气苦:“你谁给你剪的头?瞎几把剪呢?谁干的?辣手摧花呢?我要投诉。”
高洋也很无奈地摊手:“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方便涂药……省事儿。”
冰山一样的美男视形象如粪土,还如此任人摆布、又无可奈何,真的实惨。展越又好哭又好笑,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喷,表情十分滑稽。
“…回头我给你修修。”展越笑到床抖。
“有这么好笑吗?”高洋看展越眼睛都笑弯了,“不用…我哪儿这么精贵,又没人看。”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尤今从外面探出头来,悄声:“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该出现,可有个姓孙的说是高洋老师的朋友,能让他进吗?”
说什么来什么,刚说没人看,这就来人了。
“卧槽,老板来了,凉凉。”展越看着高洋的头发被自己捋得乱糟糟的,赶紧帮他顺毛。
“撒手撒手……哎呀……”高洋艰难地左躲右闪:“你给我弄乱了,我怎么见人……”
“怎么不能见啊。”孙正韬已经进来了,他连忙按住要起身的高洋:“我的天哪,都什么时候了,你帮帮忙,快躺下来吧!”
这应该是高洋住院以来,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展越有些唏嘘,他给孙正韬倒了杯水,就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高洋问。
孙正韬面色凝重地说:“萧筝跟我讲的,她妈妈不是认识赵董么,都是一个圈子的,消息很快的。”他说话间,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高洋:“压压惊,太可怕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高洋不肯收,他大致跟孙正韬解释了自己举报高利贷遭到报复的经过,继而说:“聊天群我也会解散,我现在手动不了,解约合同您直接签我名字就行。”
“啊?”孙正韬瞪着眼睛:“你觉得我是来炒你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冷血?”他打开手机,翻着聊天记录给高洋看:“同学都很想你的,我嫌吵,不想让他们来,就没有告诉他们你在哪。不然这会走廊上都人满了。”
高洋看了看记录,都是一切关切和担忧的询问,他颇为触动,想来自己教课好几年了,并不跟学生过多来往,也没投入过感情,更没指望有人能记得自己。没想到快结束了,竟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你伤好了再回来吧。”孙正韬劝道。
高洋摇摇头:“麻烦您帮我跟他们说,我很抱歉不能带他们到结课的时候了。”
“他们都理解。”孙正韬说:“你已经帮他们很多了。这样,合同我给你续了,再给你涨点课时费。”
“对不起。”高洋笃定道:“您别劝我。我不是嫌钱少,更不是对您有什么想法。”他看了看自己满是钢钉的右手:“我想找找别的门路。”
孙正韬顺着高洋的眼神看去,也不禁连连吸着冷气:“好吧!实话说,以前我一直留你,坦白讲是有点占便宜,毕竟你课时费低嘛,但后来我也有点为你可惜,觉得你除了学历上欠了一点,实力没话说,可是你老端着,对谁都爱理不理的,你到底是看不上呢,还是就喜欢当老师?”
“没有,我没有端着。”高洋想了半天,“我从小就这样。”
“好吧!”孙正韬拍拍自己的脑门:“你这个水准,自己去开班,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呢,你最好去教那些幼儿园啊,小学的小朋友。别教艺考生,别抢我生源,行不。”
高洋:“我不教小孩,不会教。”
孙正韬再次无语凝噎。
“你怎么这么喜欢拒绝我啊?我也是个校长诶!我不要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