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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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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微微的飘着雪花,天气冷得可怕。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平安夜。人们的家里早已燃起了温暖的蜡烛,,火鸡的香气在漆黑的长街上来回飘荡。小女孩哆哆嗦嗦地走在大街上,在她那破烂的口袋里,厚厚的纸把火柴包了一层又一层,她小心地用双手抱着那个破烂的口袋,生怕一不小心就漏掉了几盒火柴。小女孩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街上行人很少,因为今晚是除夕夜,别人都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在大火炉边吃团圆饭呢!没有人买她的火柴,哪怕是一根,她今天没赚到一分钱,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先生,行行好,请买下我的火柴吧!”她低声哀求着“它将是多么温暖,多么明亮!”
来人穿着时兴的皮袄,脸颊是丰润的红色,也许他正急着回到石头房子里,他会吃烤鸭,喝暖和的葡萄酒,然后虔诚地感谢上帝,为自己带来一年的幸福。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受潮的火柴,上下扫视着她,“滚开!一边儿去。”
“先生!”女孩尖叫着,突然扑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她的手劲可真大,来人吓了一跳,骂了一句“该下地狱的!”然后挣扎着想摆脱女孩的桎梏。这时他听到女孩低声喃喃,语速越来越快。他惊疑不定地咒骂一声,更加费力地想摆脱这个倒霉玩意儿。
正在这时,原本受潮的火柴“嗤”地燃起,发出越来越炫目的光芒。先是温暖,而后炽热,紧接着男人看着自己的脚踝发出被灼烧的嗤嗤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哀嚎,滚倒在地上。可是那火越烧越旺,越少越亮,最后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他的惨叫声逐渐低落,最后消失了。
等到第二天,当吃饱喝足的人们走上街道,却惊恐地发现路上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上停着一只乌鸦,正津津有味地享用它的新年早餐。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安娜丝玛,也就是小女孩,顺着街道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最后摔倒在一处小巷里,额头上磕出的血汩汩而流。她盯着自己的手“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喃喃着,又哭又笑,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大亮了。她走出了小巷,她的脸上带着可怜巴巴的微笑,额头上的伤口被小心翼翼的遮盖好,剩下的火柴被兜着。她踽踽地走着,一直回到了那间小屋。
小屋里是一个身形佝偻的女人,她咳嗽两声,用喑哑的声音问小女孩:“安娜,火柴卖完了吗?”安娜嗫嚅着,拿着嗓子道,“被人抢走了,妈妈。那个人好可怕啊。”女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们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安娜。”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女人想到了街头那个烧焦的尸体,她瑶瑶头,却终于沉默了。安娜丝玛是个女巫,这是个秘密。只要不说出来,这个平凑而成的家就能保持表面的和谐。多年以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就像避开一道寒气凛凛的深渊。
安娜丝玛后悔了,尽管不久前她为自己杀人而惊惧不已。见鬼,她想,那个人的兜里会不会有一块金币?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在那个尸体上找一找?既然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魔法,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在他身上找一找,也许,也许也不是什么罪过吧?金币,金币啊一个金币可以换一百个银币,一百个银币可以换一万个铜币,一万个铜币可以换很多很多只牛,很多很多只羊,很多很多碗白米饭,很多很多的白米饭。
她晃晃脑袋,从白米饭里解脱出来。用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又会开始找女巫。她杀了人。如果她被发现了,那么她会被绑在十字架上,火苗慢慢的烧遍她,慢慢的吞噬她,她会生平第一次闻到烤肉香。台下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尖叫,咒骂,把泔水泼到台上。牧师带着欣慰的神色庄严吟唱,我们拯救了一个堕落的灵魂。
她的脸又白了。
羊毛商人的死轰动了整个小镇,人们对于女巫的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在新年的第一个礼拜日前,十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被绑上了十字架。但是没有人怀疑安娜丝玛。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可怜的,漂亮的,卖火柴的女孩呢。但是每一次裁判她都去了,哆哆嗦嗦地望着自己的替罪鬼们。他们在火中哀嚎挣扎,最后又没有了声息。人们欢呼,他们认定,这些该死的恐怖的老妖婆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他们的灵魂已经交给了魔鬼,而可怜的羊毛商弗列尔必将魂归天堂。而安娜丝玛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人群心满意足地散去,尸体渐渐冷却,乌鸦落在上面。她依旧站着。
乌鸦盘旋在她身边,周围没有其他人。乌鸦开口了,它的声音沙哑:“我知道是你干的,那天我就在房檐上。”
安娜丝玛并不是没有见过会说话的乌鸦,身为女巫,她从小见惯了会说话的□□老鼠乌鸦,穿着礼服的精灵,默默注视着人类的花草树木。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乌鸦那焦黄色的喙一张一合,那凌乱漆黑的翅膀扑硕扑硕,十字架上女人凄厉的惨叫慢慢地微弱,最后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她站着,却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她感觉有人似乎在打量自己,议论的声音莎莎的没有止息。死亡,杀戮。她颤抖着,颤抖着,最后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又不知朝向什么方向。周围的人扭头望着她,他们的脖子似乎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有人低声咒骂她“婊子!”,有人保持着沉默。那沉默背后是不是更加可怖的东西?安娜仓皇逃过人流如织的集市,泥水四溅的街道,最后一路跑到了森林里。
她再也没有出来。
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住着一个美丽的王子。他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明亮,他的嘴唇像樱桃一样红……他是安德烈王子。
在那个古老的城堡里,住着一个美丽阴郁的王后。她喜欢收集乌鸦和虫,她天生嫉妒美丽的女孩,她每天都要在魔镜前面低声问“魔镜啊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最美丽?”“魔镜啊魔镜,我要怎样才能够永葆青春?”
今天是个例外。
“魔镜啊魔镜,这场战斗我们会胜利吗?”
“那是自然,我的王后”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她知道魔镜从来不会说实话。她悠悠地望向城堡小小的窗,窗外安静极了,飞鸟略过,浮云略过,阳光总是那么及时地掠下一片金色的光影。她捂着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逼近了。“滚开。”她低声说。
宫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安德烈王子。“玛丽,今天你看上去漂亮极了。”他微笑着对继母说,她总是乐意被人赞扬自己的容貌。王后果然忍不住微笑起来,然而又很快地收敛了笑容。
“亲爱的安,”她的声音里没有惯常的挑逗,却是显得忧心忡忡,“你觉得你的父亲会赢得这场战争吗?”
“我们的铁甲战无不胜。”安德烈高傲地回答。他穿着锁子甲,逆光站着,往常柔美的气质一扫而空,英武非常。然而玛格丽特又叹了口气,战无不胜的铁甲对上整个欧洲的骄傲,那是圣殿骑士团啊,他们带着耶稣的荣光一路从英吉利打到了耶路撒冷。而今他们把战矛指向了国王的军队。国王亨利已经出发了,没有多少信心。玛格丽特同样如此,亨利已经将王子托付给他了,一旦自己战死,王后将马上扶持安德烈上位,并且向教会示弱。
想到这里,她一阵心悸,像是有什么人在给自己挠痒痒,翠绿色的嫩芽小心翼翼地绕过封冻的泥土探出自己的尖。黄金色的皇冠,血红色的宝石,矿物蓝的翡翠,镶嵌在那权柄之上。在丈夫离去的那些夜晚,她日日夜夜地做着相同的梦,那是高居于上的权杖,那是金黄色的皇冠,那是肥沃的土地和绿草如茵的猎场,而他们的主人绝对不是现在的王子或者国王。她几乎忍不住要微笑了,却很快低下头去,状似无意地拂过自己的鬓角,将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连同那绸缎般的思绪收拢。
这不是我所能够觊觎的。她想,重新将目光落在安德烈身上。如果我的丈夫死去,他将是我未来的主人,我未来的依靠,我未来的王。
死去……她重又感到不安了,自然她的亨利会好好地活着,自然。为什么要为他担忧呢?
可是……
而今看着自己的继子穿着锁子甲“安,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上你那件漂亮的小羊皮马甲?”
安德烈骄傲地说“玛丽,我想随我父亲去战场。你会为我祝福的吧?”安德烈天真,善良,坚信自己将会成为真正的英雄,在一场危险而荣耀的战争中。
“我不同意”她的脸沉了下来,“那太危险了……”刚刚那一点绮丽的幻想早已被她收拢,此刻摆在她面前的是这个皇室的未来。她怎么能让储君面对这样的风险呢……
可是……
安德烈抬起眼帘,偷偷看了她一眼,而王后那如丝媚眼扫过他,又将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他面颊上,“万一他们砍到了你那好看的脸怎么办?”
玛格丽特永远那么优雅,那么高贵,那么冷淡。她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冷香,她的衣服没有一丝褶皱,她那碧蓝色的眼睛似乎望着他,却更像是望着远方。
安德烈顿时就垮了,“玛丽……”
“叫我母后。”玛格丽特淡淡地说,“往后不许再让我看见你穿这件该死的衣服。”城堡的门关上了。安德烈默默望着紧闭的大门,失落地叹了口气。
“安娜,”安德烈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王后不允许我去战场。”
“战争!”安娜丝玛惊呼道,“那多么危险啊,你会受伤的。”
“可我是王冠的继承者,”他皱着眉头,“保护我的国家是我的命运,你知道命运吗?我必须在父亲之后走上战场,为了国家的荣誉和贪婪的圣殿骑士厮杀。我们和他们,只有一方能够走出来。只有这样,奸诈贪婪的主教才不会将他的手伸向我们可怜的人们。而我,将以我之矛,在主教的棺材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他的脸上显出神圣之色,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照在他长长的睫毛和薄得透明的嘴唇上,让安娜丝玛联想到吟游诗人歌咏的圣洁的天使。
“多么勇敢啊,安德烈。”她热情地,几乎是崇敬的说,却又将自己的目光挪开,“真好啊。”她望着宁静的水潭,睫羽垂下遮住那朦胧的眼睛,金色的卷发挡住她精致的面庞,却不知是在对谁说。一只乌鸦停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脸颊。
安德烈微笑了。他有着天使一样的面容,他总是在女孩们面前说出最动听的话,这似乎是安德烈的天赋,使得他能够在金碧辉煌的舞厅里面周旋在身份高贵,容颜秀丽的郡主和公主之间,成为最迷人,最耀眼的那个。安娜觉得自己脸红了。女巫总是不像传说里那样狡诈神秘,反而显得天真。毕竟,她已经在林子里住了许多年了。
与王子相遇是在五年前。安德烈牵着白马走过光影交错的林间小路,白鹿穿过树丛,吸引了他的目光。白鹿跌跌撞撞,又踉跄着倒下。一个女孩从树干后面闪出,熟练地抽出鹿身上的长矛,放血,剥皮。破旧的衣服沾染上血迹,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微光。那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抬头,看见了英姿神武的王子。“嗨。”她微笑,光晕流转。
那之后,安德烈经常去森林里。嘿,他想,那是一个独特的女孩。他们成了朋友,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和王子成为朋友,但也仅此而已。安娜很少去森林外面,除了用自己的猎物换一点必要的生活用品,尽管缉捕杀人女巫的风潮早已平息,她的生活却依旧小心翼翼。安德烈总是带来那么多有趣的东西,闪闪发亮的黄金和宝石,东方的丝绸和瓷器,还有玛格丽特穿的厌弃了的晚礼服——这些都不是安娜需要的,尽管她依旧欢喜地接受了,像乌鸦喜欢收集亮闪闪的小东西,把他们堆在自己的巢里。她更希望王子告诉她外面的故事,比如说幽深的城堡和高雅的舞会,比如政治与战争,比如巨龙和勇士,比如王子,女巫和公主……当然对最后那个她的兴趣不高,毕竟,谁会喜欢自己作为大反派出现在故事里,以苍老的,邪恶的,与恶魔□□的形象,并且破害美丽,善良,纯洁的公主呢。
“安德烈,如果你执意要上战场,请带上我吧。”她抬头,盯着王子的眼睛。
安德烈沉默了好一会儿,“拜托,安娜,你只是个女孩子。”他显得有些挫败,不知道什么原因。
“安,我甚至可以比一个骑士更加擅长作战,当然,我不会骑马,所以我可以成为勇猛的步兵。毕竟,不是谁都在这该死的森林里面活了这么多年,和猛兽搏斗,从他们的嘴里抢到第二天的口粮。”她的脸上显出了热诚和庄严的光彩。
“可是你为什么……”王子挠了挠头,再一次感受到错不及防。这是极少见的,他往往只会在玛格丽特面前局促不安。而对安娜,他总是游刃有余,尽管他对于安娜的过往一无所知。
“啊,正像你说的那样,或许是命运吧。”她迷蒙的,浅灰色的眼睛望着他,可安德烈却觉得那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安德烈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穿透这片朦胧的雾气,看不透那后面的恐惧与期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前的女孩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