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侃红楼》流花烟雨

6、假如痛苦被放大

　　在对四大名著的归类总结中，有人把《西游记》归纳为“走”，《水浒传》是“打”，《三国》是“战”，《红楼梦》则是“哭”，贴不贴切的不去讨论，仅是这个“哭”字，便让很多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潇湘妃子林黛玉，纵观整部红楼梦，林妹妹基本可称大哭三六九、小哭天天有，她的眼泪浸透了一部书，确如她的前世、一棵受了神瑛侍者灌溉之恩的绛珠仙草所许的愿：“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曹公是借了这个引子让林妹妹无所顾忌地想哭就哭，让看的人、哪怕是不喜欢黛玉的，在批评她孤芳自赏小心眼的同时，也不得不对她一椈同情之泪。
　　林潇湘的身世无疑是悲苦的，童年丧母（六、七岁该算童年吧？）紧接着丧父，孤苦伶仃地被外祖母家收养兼之身体病弱，这些构成了她悲剧命运的底色，也成了她一哭再哭的原因之一，但是细究起来的话，林黛玉是红楼梦里最苦的吗？
　　好像不是。
　　史湘云“襁褓之间父母违”，与叔婶共同生活，虽贵为史家小姐，也不得不做规定的针黹女红；贾探春，一个庶出之女，在个个都似乌眼鸡的环境里，她似乎更有理由为自己的身世而自卑而落落寡欢，但这两个人的日常表现和黛玉相比，完全可以用泾渭分明来形容，这说明什么？说明悲剧不是因为经历，而在于性格！
　　林妹妹的性格相信所有人过目难忘，首先是那种宛如贴在她身上的标签的敏感，不仅使她自己悲秋伤春，也令周围的人时时受伤：尖牙利齿让送宫花的周瑞家的尴尬，探宝钗病时言语讥诮令观者别扭，戏子之比中和湘云的不快更令人觉得她自尊到了自卑的程度，至于三不五时和宝玉之间的怄气，实在有太多的时候让人觉得她太小性儿，与此相类的还有她的心高气傲，湘云说她“专挑人的不好”……
　　如果以上这些是林黛玉的全部，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哪怕她才华再高、容颜再美，但是林黛玉之所以能让人怜爱，答案其实是在那些被曹公淡化了的三言两语里——曹公把她的刁钻尖刻工笔描绘，却把她的玲珑温暖藏起来，就像把宝钗的好晾晒开来，把她的“冷”集于片言只语一样，也就是说，黛玉不缺少“好”，只是缺少发现：
　　首先是她入木三分的精明：初进荣国府，她顶多也就七岁多些，已经“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这样的女孩子你能说她不谙世故吗？她只是不想而已！大家都看到探春、宝钗理家的手段，却忽略了黛玉曾对宝玉说“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尝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至后手不接。”今天的我们看这话无甚出奇，但是别忘了黛玉是个深闺中的小姐，贾府又是家大业大，仅凭所见的就能够算计出宝玉不知、王熙凤虽知却勉力遮掩的结果，足以说明她的心思过人；
　　其次是她的能干，书中写过黛玉在贾母房里裁衣服、宝玉请她做香袋儿，当然戴的荷包原本也是她做的，凤辣子有一回也说“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后文虽未明说何事，也可以看出黛玉之才绝对不限于诗词上头，至于袭人因她少做针线而颇多微词，只能说还是上面那句话：不是不能做，她只是不想而已！
　　同样的道理，黛玉是被贾府中很多人认作“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但是香菱学诗，指点她的不是大得人心的宝钗，恰恰是林潇湘悉心细心教导，小丫头佳蕙遇到她给丫头们分钱，黛玉是抓了两把给她，根本不看多少，而她对落花、对燕子那种发自内心的悲悯，更是让我们看到她内心的善良和慈悲；
　　此外在诟病黛玉的理由中，很多是说她心胸狭窄，尤其是她对宝钗的态度，事实上，黛玉在敬服宝钗之后，是心悦诚服地把她当作姐姐，和宝钗的妹妹、人物风采更出众的宝琴也相处亲厚，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湘云：湘云最早和她关系亲密，来贾府时同住一屋，后来湘云和宝钗走得近了，黛玉并无不满，到七十六回湘云说“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结果在凹晶馆彻夜联诗互为推崇的恰恰是这曾有嫌隙的黛玉和湘云！由此可见，黛玉的心胸似小实大，她的个性应该是率真而不是乖张！
　　分析了以上这些，不由就要做一种设想，假如，假如林黛玉的“好”不是隐线，而是彰显开来，也就是说，她的性格稍稍改变，结果会如何？结果是她会比薛宝钗更得人心！那么冰雪聪明的林妹妹为何不改变呢？原因无他，林妹妹被自己的痛苦占据了全部精神，她看到自己的孤苦无依、看到自己的曲高和寡，进而沉溺于这种痛苦无法自拔，这样一种极端的自怜情绪导致她的路越走越窄，其实孤儿又怎样？老祖宗疼我不是么？病弱又怎样，我不是能走能说么？将来怕什么，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如果她能象湘云或者探春那样，把不想记住的东西放下而不是放到心里发酵，那么她完全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当然那样就不叫红楼梦、她也不叫林黛玉了……
　　总之，如果用今天的眼光去评论黛玉的悲剧，会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是借古鉴今的话，一个最实用的启迪是：不要把自己的痛苦放大，就算不能克服也不要紧，把它压到最小的程度、压到最深的角落，最大限度减少它对个人生活的影响，久而久之会发现，原来，再大的风雨都会过去，所谓的风刀霜剑奈何不了勇气和豁达所庇护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