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侃红楼》流花烟雨

12、总有一些东西需要坚守

　　红楼梦中，尤二姐与尤三姐的身份是最尴尬的，别说比不了宝黛之流的身出名门，就是晴袭甚至四儿、五儿之类的身家清白也是她们望尘莫及的——不必考究当时的社会形态，仅从现在的人情风俗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当时的境况，她俩儿的身份可以概括为尊而不贵：身为宁国府（东府）主人贾珍的姨妹，论理称得上一个“尊”字，但是，尤氏本身是贾珍的续弦，其人、其娘家人的地位在亲族眼里本就不可能与原配之人同日而语，加之尤老娘只是尤氏的继母，尤二姐、尤三姐是她带到尤家的“拖油瓶”，和尤氏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所以她们的“姨妹”之名就更加勉强，而且她们娘三个出现在东府名为照应实际上有打秋风之嫌，因此，“贵”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的。
　　但若仅仅是不“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让人在背地里贬斥诋毁，说她们混充主子，绝不至于落得一个横剑自刎、一个吞金自杀的悲惨结局，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固然是柳湘莲的可恶、凤姐的可恨，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尤三姐自始就是冰清玉洁的话，何至于要用血才能换来一个“刚烈”之名？尤二姐要不是有进府的一己之私，又怎么会任人摆布最终用死解脱？事实上她们姊妹之所以走上绝路，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们对自己的放弃！
　　第一步的放弃，是对自尊的放弃。从书中的三言两语，约略可知尤老娘别嫁、尤二姐退婚都是受不了贫寒与败落，与此一脉相承，二尤与贾珍、贾蓉辈的□□应该是出于很多物质的原因！不道学地说，追求生活的舒适安逸没什么错，除了确实有雄才大略或者别有图谋的人，现实中没谁愿意去卧薪尝胆，但假如说“君子爱财”是天性，“取之有道”则是底线，不管在那时还是现在，女人用自己的身体为本钱去交易都是最直接最简易的方法，但是，除非打算以此终生，否则，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坚守，否则，今日的一时失守，久后必付出高昂的代价!曾经有个靠三级片起家的女星，当她终于靠能力站在领奖的红地毯上说“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从前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去”时，有多少人因此就对她刮目相看了？宽厚些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刻薄些的却是“你以为你想穿就能穿上去了？”……同理，当二尤出于不同的考虑想要回头是岸的时候，却不知曾经的迷途已经让她们失去了与命运或者环境相抗衡的资格，所以在后来的侮辱和伤害中，她们无力招架，只能以死控诉。
　　第二步的放弃，是对自卫的放弃。这里姑且不谈尤三姐，斯时斯事，血溅当场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但是尤二姐不同，她有足够的时间和可能摆脱凤姐的步步紧逼，之所以也酿出悲剧，是这位温软善良的美人没听过或者说没听进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话！凤姐的狠辣，兴儿已经说的很透彻了，“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但是，尤二姐却一味地想着“我以礼待她、她敢怎样”，真是够傻够天真！及至凤姐找上门来，几句话一说，她就把对方引为知己，连贾琏交给她的体己也全都指给凤姐看了，欢欢喜喜地跟着凤姐进了贾府，先是失了财物依靠，接着被换掉了自己的随从，最后坠入水深火热。这其中，凤姐的步步为营是主因，尤二姐的委曲求全是帮凶，你自己放下了猎枪，又何必去怪动物凶猛？
　　第三步的放弃，是对自我认知的放弃。每个人对自己其实都有一个准确的评价，但是大多数人不愿意面对，因为这个评价往往是客观却让人灰心的：它通常说明我们不过是普通人！所以很多人总希望能有一些人可以帮助我们改变这种认知，能有一些事证明我们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卑微，尤二姐即是如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风评不好，不可能见容于诗礼之家，偏安于外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她不甘于此，进贾府、有名份是她的愿望，当凤姐以此为饵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上钩了！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不可能因为你有愿望就轻易改变，当所有虚幻的表象都退去的时候，她只能面对被打回原形的自己，确切地说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在恶意的品评中，她的不堪过往被无限放大，最可悲的是那些事都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她百口莫辩，善姐的轻慢、秋桐的辱骂、贾琏的冷落、贾母的厌弃、凤姐的软刀子她都只能受着了！受无可受就只能一死了之……
　　二尤的出现，彻底撕下了宁、荣二府的面具，充分证明只有石狮子是干净的，艺术上无疑是成功的，但是在看有关二尤的章节时，时常会有一种设想：如果尤三姐没死，她会让尤二姐进府吗？设若尤三姐活着，凤姐的计划会实施的这么顺畅吗？又或者，二尤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她们的路又会如何？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人生总有一些东西需要靠自己来坚守，关于对自己的看重、爱、责任、生命等等，不轻松，但是坚持住了才有未来，一旦放弃了也就一溃千里，难以收拾了，过后再多的悔怨也是于事无补了。但愿二尤的故事只是红楼一梦而已。
　　（PS:关于前面说到的那位女星，在又坚持了多年之后，她终于逐渐摆脱了屈辱，赢得了掌声，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