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侃红楼》流花烟雨

11、你在怕什么

　　如果说我问的是王熙凤在怕什么，恐怕很多人会大骂我是标题党——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而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故弄玄虚……其实，我不是。

　　大家所熟悉的王熙凤，是精明强干的代名词，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媚上欺下的功力早臻化境，按常规来说，只有别人怕她的份儿，断不会有她惶恐不安的可能，但恰恰是这样一个强势的人，病了也不敢放心大胆地“休假”，还要勉强自己“坚守岗位”，是她热爱“管家婆”的职业，还是别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呢？

　　答案不言而喻。

　　凤姐所怕的，是失去“当家少奶奶”的名头和这个名谓背后所隐含的实际利益，所以她不敢懈怠，生怕给别人以可乘之机！

　　第五十五回、五十六回中，凤姐小产了休养，王夫人让探春和李纨理家，紧接着又请了宝钗帮忙，这时的她对平儿长篇大论了“收伏”、“膀臂”的话，说“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了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一方面足见这凤辣子对自己的认识是非常清醒的，另外也可看出此时的她对探春等的出手还是持欢迎态度的，觉得她们可以分担自己的辛苦和骂名，所以还嘱咐平儿不要和探春犟，但是等到了第七十二回的时候，她一个多月身体不好却不肯像她自己曾说到的“抽头退步”，而是强打精神“察三访四”，原因何在？原因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她们的“利”、“惠”自然比凤姐的“威”、“狠”得人心，而且她们的“岗位责任机制”和“绩效管理办法”无疑更容易看到效果，也更容易博得上层“领导”的好评，假以时日，就算不能取代凤姐，也必对她的一人独大形成致命冲击，而这正是王熙凤所担心惧怕的，所以她尽力杜绝别人再次染指她的一亩三分地的可能性，不惜卖命也要严加防范。

　　那么在“理家三人组”中，凤姐最怕的是谁呢？当然不是李纨，这位寡居的大奶奶“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独当一面，否则王夫人也不必再找探春和宝钗。李纨的作用相当于一块儿金字招牌：她是嫡长媳，让她管家名正言顺，有她撑场面，未出阁的探春和亲戚份上的宝钗发号施令才能让人信服。除去“佛爷”似的李纨，剩下的两位中，凤姐对平儿说的是“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人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们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咱家的正人……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由此可以看出，宝、探二人中，她知道宝钗有城府，但是是“外人”，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对探春，虽然高看，却并不忌讳——能够赞赏别人的，通常情况下要么是心胸开阔、要么是自觉比对方优越，凤姐当然不是前者，她只是不认为探春会对自己的地位形成威胁：就算探春再能干，终究只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所以那时的凤姐没有什么顾虑，可以安心休养，但是当凤姐想到宝姑娘有从“外人”变成“内人”的可能时，她就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红楼中有许多悬案，贾琏和凤姐在荣国府当家即是其中一件。记得最早看时，有这么一句，“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既是“长”，则该有“幼”，可把这一段读烂了，也没找出另一子是谁（后来有个贾琮在邢夫人身边，年岁小，而且并未说及出处，应该是贾赦年轻的侍妾所生），长子却称“二爷”，只能理解成要么是随族中的排行，贾珍是“珍大爷”，他就是“琏二爷”，要么就是时俗，年轻些的男性习惯称为二爷，记得贾芸就被如此称呼过。他是贾赦的儿子，因“不肯读书，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也就是说，这夫妇俩的“人事关系”是属于大房的，只不过“借调”在二房，所以平儿劝凤姐“得放手时须放手”时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但这是平儿的想法，凤姐是希望能够“转正”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夫妻店”所带来的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哪能拱手让人？从这一点上来说凤姐不可能赞成双宝联姻：试想王夫人有了自己嫡亲的能干媳妇，还会让侄子媳妇来替自己当家吗？一朝被剥夺权利回到真正的婆家，那才是王熙凤所最怕的结局！虽然按照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她最终是被休（人木）的，但那是后话，在她没有预计到的时候，她只想抓住现有的一切，不择手段、不遗余力，虽然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家中的真实地位、虽然可卿反复告诫她“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要“早为后虑”，平儿一再劝她好好将养自己的身体，王熙凤却已经停不下来了，她的“恃强羞说病”让人在惯于争尖要强的人身上读出一种凄凉……

　　其实，花无百日红是一种自然规律，硬要一枝独秀到底的话只能是两种结果：要么抱香枝头死，要么雨打风吹去，都回不到昔日风光，何必太勉强？只是凤姐太贪：贪权、贪钱、贪名，一样都不肯放手，结果最怕失去的人最终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