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星月》行芜

12、月光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结束，宋晚星才赶去医务室。
　　落日余晖打在泛黄的纱帘上，印出玻璃上干涸的雨渍，铁架床的阴影投倒在墙上，窗边的风一吹，床头边的空输液管微微摇晃。
　　江稚礼趴在医务室窄床上没动，呼吸清浅，看着像是睡着了，背部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校医外出有事，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急匆匆出去了。
　　宋晚星趴在床边，视线定格在江稚礼脊背染血的绷带上，眼角涨得发酸。
　　　“一定很疼吧。”
　　病床上趴着的人面上有些痛苦，嘴里好像一直嗫嚅着“别离开我。”
　　好像是在呓语。
　　宋晚星半晌愣了一下，伸手想去擦他额头渗出的层层密汗，却很快被江稚礼紧紧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怕大幅度动会触到他背上的伤口，宋晚星任由她抓着。
　　她不由得想，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里面也这么疼吗，枕头上晕湿的一片让宋晚星怔了怔。
　　如果不是他护住了她，现在躺在这儿的人就是她了。
　　她像小时候发烧外婆拍她的背一样，温柔地抚慰着病床上的少年。

　　一边轻拍他手背一边说“我不走”
　　“我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那少年仿佛得到了安慰，呼吸声清浅了不少，就连眉头也舒展开了。
　　宋晚星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倒是这一幕都被医务室外的周叙捕捉到了镜头里。
　　少女的手握着少年的手，夕阳的光影打在病床上，两个人的光影投射在墙上。
　　就像一对亲吻的恋人。
　　许是窗外的声响，床上的人闻声手指微动了动。
　　宋晚星忙松开手起身探看，轻声询问
　　“你醒了吗？”
　　江稚礼喉咙沙哑，许是很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
　　“水。”

　　宋晚星赶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江稚礼。她指尖的一丝薄凉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递到江稚礼温热腰间，带起脊背一阵发麻，两人皆是一怔。
　　江稚礼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宋晚星的视线不受控地追随着，心也跟着微微发颤。
　　两人的视线不时对上，又都默契地赶紧瞥看，看向其他地方。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周叙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一度心领神会地八卦模样，和江稚礼交换了个调侃的眼神，又故意清了清嗓子“行吧，看来江少这有人照顾。”
　　又故意打趣了一句
　　“我这个电灯泡就先撤了。”

　　周叙离开后，医务室再次陷入安静，只有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宋晚星重新坐回床边。

　　主动打破沉默“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明明那么疼。
　　宋晚星定了定心神。
　　“谢谢你救了我。”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江稚礼勾了勾唇“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视线交汇处，融化了这几日所有的疏离。
　　病房里流动着温馨又暧昧的气息 。

　　许昭得知宋晚星差点被炸伤的消息，又气又急，去查看了实验室监控，仍一无所获。她又发动论坛上的力量，发誓要找出始作俑者。
　　很快论坛上有人回复发帖：
　　爆炸发生前，有个网红博主在实验室附近取景拍素材，称视频拍到爆炸发生前一天，有人潜入实验室。
　　许昭联系博主，要来了视频原文件。
　　打开视频，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女孩潜入实验室，偷偷给最后一排的银粉给替换了。
　　镜头再一转，女孩走出实验室，刚好被捕捉到正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许昭把重要证据的15秒，并在校网里上发布了慢镜头视频。
　　此视频一经发出转载，在学校引发热议。

　　女生宿舍里。
　　宋晚星看到视频，也并没有觉得很吃惊，其实实爆炸当天，她其实就猜出了个大概。
　　许昭还诧异“你早就知道了？”
　　宋晚星不以为然。
　　“差不多。”
　　“那你都不生气？”
　　“大概她被人当枪使不自知吧。”
　　这个话语里的她指的是黑框女孩。
　　经论坛上的人说，是传媒系的一名学生，叫招娣。
　　幕后组织的人应该不是她，但宋晚星并没有多言。
　　校公告栏发出警告通知：
　　针对传媒系刘招娣同学在珐琅选修实验课上做出的行为给与记大过处分，下不为例，如有再犯，予以开除。
　　这个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可宋晚星总感觉没那么简单，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10月的尾声，学校举办了艺术节文化汇演活动，也算是扫除前一段时间爆炸事件阴霾。
　　男生宿舍边打游戏，边讨论的如火如荼。
　　江稚礼的烧伤算是完全恢复了，难得的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江少，你这么多才艺，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
　　又回到了那个高岭之花。
　　直截了当，终结话题。
　　旁白室友忍不住“听说油画系系花打算钢琴独奏。”
　　周叙特意瞄了一眼江稚礼，这家伙面部毫无起伏。
　　还在那儿“快，清一下兵线。”
　　神情自若。
　　周叙就一个字，服。

　　宋晚星的钢琴节目是许昭帮她报的，美其名曰，“10级钢琴水准，不表演可惜了。”
　　她从小被沈清澜盯着上钢琴课，小时候那会儿弹得手都疼，也不让休息。
　　久而久之，长大了，钢琴倒像是她的一个朋友，心情不好时还能陪着她一起发泄。
　　距离表演还有1天时间，长久没练习，怕有些生疏，吃完晚饭就去了琴房。
　　晚间的琴房安静，夜色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绸缎，将整座校园包裹其中，月色如银纱，倾斜在窗柩，透过琴房那扇满是雾气的玻璃，洒在宋晚星身上。
　　她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德彪西《月光》那舒缓又略带忧郁的旋律，从琴房流淌而出，和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

　　正弹到间奏部分，宋晚星的眉头渐渐皱起，有几个音符总是衔接得不够流畅，反复尝试几次后，还是不得要领，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手指重重地砸在琴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江稚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微微卷起。
　　宋晚星的眉色闪过一丝惊喜。
　　“你怎么在这儿？”
　　江稚礼也不约而同问
　　“遇到难题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像一阵清冽的风，驱散了宋晚星心头的阴霾。

　　宋晚星抬起头：“有几个段间奏我总是弹不好。”
　　江稚礼走到钢琴边，扫了眼琴谱：

　　“第三小节升F，别拖拍。”边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坐在宋晚星身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滑动，熟悉的旋律瞬间响起。

　　宋晚星的眸子忍不住定格在他的侧脸，额头因为专注微微蹙起，眉骨硬朗分明，紧抿的薄唇，偶尔伴着旋律，微微颤动，月光洒落在他乌黑的发，泛起了光泽，脖颈处的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滚动，叫人移不开眼。
　　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触碰，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脸颊也一瞬染上红晕。

　　江稚礼耐心地讲解着，宋晚星专注地聆听，时不时点头回应，继续尝试，在江稚礼的带领下，原本落在琴键上的不连贯旋律，也顿时生动起来。”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四目相对，交汇的视线，交叠的手臂，像掐丝缠绕金线。两颗心也在这美妙的旋律中越靠越近。

　　琴房外，林知夏紧紧贴着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原本路过琴房，听到熟悉的旋律，本想进来和江稚礼打个招呼，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月光下，宋晚星和江稚礼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江稚礼视线一直落在宋晚星身上，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笑意与温柔。嫉妒如野草在心底疯长，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中不断想着：凭什么是她宋晚星！

　　琴房内，《月光》的旋律渐入高潮，两人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
　　林知夏攥紧了手中的乐谱，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眼神里充满愤恨“只要你消失，师兄一定能看到我。”
　　可惜这一首《月光》两人还是没能一起弹完整首，被巡管的大爷打断，巡管大爷皱着眉，提醒他们已经过了宵禁时间十点半，语气不怒自威。

　　曲至高潮未完，人先散了。
　　汇演当日，宋晚星的节目换成了最后的压轴项目。
　　主持人许昭报幕：
　　“最后有请油画系宋晚星为大家带来今晚最后的独奏《月光》一起共享今夜这个美好的舞台。”

　　宋晚星一袭钴蓝色长裙站在舞台上掀起裙摆，微微弯腰拘礼，宛若人间仙子。
　　台下人的都不禁发出赞叹“哇，这件礼服好好看，想要系花同款。”
　　是她过往旧礼服重新染色而成。
　　也是结合江稚礼那儿的釉料配方得来的灵感。
　　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音符一串串落下，月光在其中流淌，带领听众置身皎洁月色。

　　台下掌声一片，江稚礼站在大礼堂侧门口，望着台上的女孩，明媚轻柔。

　　每一个音符仿佛都重重敲击在他心上，一如昨晚琴房一样。
　　一下一下一下。
　　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
　　他惨了。
　　真被周叙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