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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与此同时,永宁王府。

      永宁郡王府冷清得很,一点儿也没有皇恩正盛的派头。

      话说这京城里头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圣上膝下虽然有五位皇子,但即便是把最受宠的那位挑出来,也是不及这永宁小郡王十分之一的。

      “那诸位听客可能就奇了怪了,这永宁郡王到底是何人,为何能赢得皇恩浩荡?”

      太白楼里新雇了一位说书的先生,茶余饭后就给客人来上几段。这位说书先生可算得上是灵牙妙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姑且不论,无论是市井俗事还是异邦趣闻,哪怕就是邻村的小孩尿了床都能让他给说出朵花来。

      只见他拿着一把招摇的扇子作花把式,扇子倏地一合,用扇尖轻轻地敲着手下的红木案台。

      底下的客人笑道:“说书的你是刚进京吧,天子脚下的谁还能不认识永宁郡王,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安平长公主之子,更是在那打倒了大奸佞高匚的鸾仪司任指挥佥事。”客人说着,手中还呈作揖状,尽显对贵人的尊敬。

      只见那先生但笑不语,任凭听客们在台下嗡声嚷嚷。过了片刻,他才拿起案台上的醒木一敲,台下听客配合得很,议论纷纷的声音刹那间就被捏住。

      “诸位听客老爷皆是闻多识广之人,个中见解自然不会比在下差,我等小人物定然不敢乱议贵人家事。只是,诸位难道从未好奇,这小郡王的生父究竟是何奇人,有何等风采让公主殿下肯委身下嫁?”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台下又是议论纷纷。

      “这倒是很少听人谈及呐。”“是啊,我记得挺久以前那位驸马爷就深居简出,低调得很。”“对对对,听说当年公主下嫁时的阵仗气派极了,十里红妆雕龙画凤,鼓乐齐鸣,声声震天呀!但这位驸马爷倒是没什么名头,听说好像是世家子弟,但具体怎么回事,咱们这些小民就不了解了。”

      有年纪稍长的就要说了:“欸,哪里是什么世家子弟,分明就是寒门破落户。”

      “什么?不是吧,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能尚公主呢。”旁边的人立马反驳道。
      “我还没说完呢,驸马爷虽是寒门出身,但架不住人家有骨气啊,那可是庆安十六年的进士呢!”

      “怪不得能得公主青睐。”

      人群聚成一圈又一圈,乐此不疲地听着热闹。有人像窜天猴一样四处乱窜,争取听到第一手的奇闻,“哎哎,我听说,那位驸马爷可是状元郎呢!”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探花郎。”有人开始争论。

      “别管怎么样,既然是驸马爷,那可是皇亲国戚,肯定是非比常人风光无限就完了嘛!”说话的那人手一拍再一摊,其他人听着他这话在理,也就不去追究到底是状元还是探花,是世家还是寒门了。

      太白楼里热闹非凡,看来即便是大雪天也挡不住百姓们聚众闲聊凑热闹的心。

      贵人的事虽然是百姓感兴趣的话题,不过终究还是要留得分寸,毕竟言语不当极可能惹上祸端。所以人们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书先生倒也是有眼力价儿,话锋一转,不再揪着方才的话头不放,而是继续讲下一个趣闻,讲述的是前朝的青天大老爷妙法断冤案的民间传闻。其间伴随着台下的起哄声以及议论声,将薄凉的天气和扎人的凉意排挤在门外窗外。

      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角落里,有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半截脸被挡在披帛下,静静地看着他们喧闹。

      “曾经风光无限又怎么样,还不是不得善终。”他的话在一锅沸水中惹不起一丝波澜。

      天空中稀稀落落地飘下最后几片雪花,平静,无声,仿佛在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加雨雪终于停了。

      郡王府的小厮毛手毛脚,走进过庭就吵吵嚷嚷地向老管家喊道:“忠叔,忠叔,长公主殿下要来陪郡王用晚膳,咱们可得快做准备呀!”

      忠叔一脸的老实勤恳相,看着毛毛躁躁的小少年无奈地说:“你小子,消停点儿吧,别吵到少爷。”叮嘱完,他才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说罢朝后院走去。

      这宅邸是少爷十二岁那年皇帝赏赐的,分为前后两院,西侧还有一片被常青的松树爬满的小山坡。而这前后两院之间也隔着一片湖水,湖水上方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数座仿苏州式的长桥横亘其间,若是夏日,荷花莲蓬摇曳水上,搭乘几只小舟徘徊往来也是一大乐趣。

      再往后走,则是一小处花园,花倒是没种几棵,顺天府的天气花儿不喜,少爷只叫忠叔随意种下翠竹两三根,好不孤寂地亭亭玉立在空旷的花园中,现已被雪压得弯了腰,显得有些落寞。

      终于来到后院少爷所在的房间前,忠叔敲了敲门,其实他是不愿意过来叫醒少爷的。近日天寒,少爷一向体弱,这回再度害了病。方才服了药睡下,这回又得顶着寒风去前院会见长公主。

      “少爷,长公主一会儿要过来探望您,前厅已经备好了晚膳。”

      屋内的蜡烛将熄未熄,被随意丢在旁边的一颗夜明珠掩盖了光芒。

      床上躺着的人并未熟睡,只见那人将被子抻到了脖颈,盖住了一小截下巴。他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眼神木楞无光,仿佛陷入了魔障,丢了魂一般。

      听到忠叔的声音,床上的人才眨了眨眼睛,久久未闭合的眼睛略显干涩,还泛着血丝。这位躺在床上干瞪眼的少爷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宁郡王,安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赵泽忱。

      赵泽忱缓身坐起,因为高烧而沙哑的嗓子使他没能发出声音,他抬手将床头已经放凉了的茶饮下,再次张口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眼中丝毫没有即将见到母亲的惊喜或者脉脉温情,就好像他见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少爷,需要老奴进去伺候吗?”忠叔知道他家少爷向来不喜人随意进出他的卧房,故而只在门外通禀。

      不出所料,被他家少爷一口否决。“不必了,我自己就行。”

      赵泽忱穿好衣服,在外面又裹了一层白色的狐皮,打理妥当后方才朝门外走去。

      他刚一打开门,外面的忠叔就欲将一件厚厚的披风往他身上披,“少爷,这是刚从暖房里拿出来的,还沾着热气,您快穿上,小心着凉。”

      赵泽忱摆了摆手,“不必了,几步路而已,我还没体弱到那个地步。”说罢起步朝前院走去。

      “长公主有说为何而来吗?”忠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今天肆意的北风吹病了他家少爷,忧心忡忡之际,就听见少爷这样问。

      这不禁让忠叔犯了难,虽然长公主殿下很少来看望少爷,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逢年过节必行之礼,但这做母亲的来看望儿子还需要缘由吗。

      “少爷,许是听说您又病倒了,出于担忧,公主殿下这才过来探望您。”忠叔回答的有些勉强。

      “那就当是这样吧。”赵泽忱回了这样一句话,于是便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去。除了途径西侧的松林山坡院落前脚步顿了顿,便没作他顾。

      当赵泽忱走进前厅时,安平公主已然落座。

      前厅的地龙烧得恰到好处,角落里整齐地摆着几只铜盆炭火。安平公主脱下了厚重的大氅,居上座。

      安平记得上一次见到她这个儿子还是在好久之前,在皇帝摆设的家宴中。上次见时他就是这样一副病秧子状,这回见了竟还是如此。安平心中啧啧作奇,真是没有一丁点儿年轻人的作态,跟他那个食古不化的爹一模一样。

      安平打量着赵泽忱,就像打量陌生人一样。她这个儿子的样貌与她的驸马颇为相似,尤其是眼睛和鼻子。鼻峰高挺,眉骨微弓,不过最像的还是眼睛,虽然他们父子俩的都长了正气凌然的脸,但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无论看什么都是含情脉脉的,哪怕正处在气头上舌战群儒,都能被不知情的人看作打情骂俏去。

      赵泽忱的身量要比她的驸马高大不少,许是小时候被照顾的周到,公主府上的老嬷嬷总是三天两头的拿着好吃的好喝的喂他。不过他即便身形高大,但还是给人一种单薄的错觉,由于久病成疾,他的脸泛着病气的苍白。苍白,病气,再加上深邃的一双桃花眼,活脱脱的一副病美人相,比驸马更甚。

      赵泽忱率先打破了沉寂,“给长公主请安,恕儿臣来迟。”

      安平公主走上前去,双手抬起正要作揖的赵泽忱,“我儿不必多礼,如此见外,可是要被人笑了去,我们做母子的竟如此生分。”

      “过来坐,”她指了指身边的兰琴,“兰琴,快给我儿布菜。”

      兰琴嬷嬷收到公主的指示,走上前来,用公筷将菜一一布置好。“奴不知郡王好恶,还请郡王见谅。”

      赵泽忱知道长公主颇为重视这位兰琴嬷嬷,点了点头,没有落她的面子,好在忠叔吩咐厨房准备的食物中没有他忌口的。见公主已经动筷,赵泽忱索性也就多食了两口。

      兰琴嬷嬷看着这位小郡王,眼中的慈爱倒是不做假。毕竟公主只有这一个孩子,在赵泽忱还未搬离公主府时,也是备受公主府中大大小小的嬷嬷丫头们宠爱的。

      公主这回用膳倒是矜持了不少,毕竟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不好丢了做母亲的庄重。她轻撂手中的乌木箸,揩拭嘴角,虽然嘴上什么都没粘。“泽忱近来身体可好?听说前段日子又病了。”

      “回殿下,已无大碍。”

      安平对自己儿子的疏离视而不见,自顾自地继续问道:“泽忱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赵泽忱没有立即作答。

      “明日又是冬至了。冬至,我还记得那是庆安十年,我跟随父皇从辽国班师回朝。那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相比今年也不遑多让。一路舟车劳顿,无论是将士们还是一同回朝的我们都苦不堪言。但是这些都无法消弭我们的热情,因为我们打了胜仗,不用再和辽国做那些亏本的买卖,不用再因他们虎视眈眈环绕边疆的视线而夜不能寐,更不用再牺牲一个又一个大周的公主去和他们的国君虚与委蛇。”安平起身说道,望向虚空的眼睛里仿佛再现了昔日的辉煌。

      赵泽忱久违地抬头认真看他的母亲。自从十岁以后,他就很少见到他的母亲。他本就性格内敛,安平既然不去管他,他自然也就不好多去拜见。此时此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女人明明嫌弃他嫌弃的不得了,可还是拿着她那布满了香气的手帕给他擦满是泥土的双手,还在晚上给他讲恐怖的故事恫吓他,看他被吓的脸色苍白方才罢休,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睡觉。

      安平还在自叙:“我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不真实中,那两年来的日子就像噩梦一样时刻的笼罩在我周围,我越是想要遗忘,它就越是往我跟前凑。直到——”她话锋一转,语气柔和起来,“直到他出现,我才真正从这深渊泥潭中脱胎换骨。”

      “是我父亲?”赵泽忱闻。

      赵沐芳笑而不语,她重新回到座位上,站在原处的兰琴嬷嬷后退了两三步给安平让出了位置。

      赵沐芳撇了一眼,倚靠在楠木椅背上。

      “你父亲风华绝代冠绝当世,京城上下难有出其右者。故而,”安平盯着赵泽忱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怎么,你以为我要说‘让你做一个和你父亲一样的人’这一类的话吗?哈哈,当然不是。”赵沐芳爽朗地笑着,不过转而认真起来,她正色道:“不要做你父亲那样的人,切记。这是我作为你的母亲所能做的最后忠告。”

      赵泽忱与安平对视,他似乎明白了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这个晚膳过得并不安稳,说是食难下咽亦不为过。公主走前特意问他,冬至宴和其后的腊月宴是否能前去。

      当时的赵泽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叫安平脸上甚至也有了几分诧异。

      安平摇了摇头,“既然我儿要去,那我这做娘的也不好阻拦。”说罢转身离去,不作多留,显然是不满的态度。

      赵泽忱自然是知晓长公主不愿他去掺和宫中的事情,但是,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赵泽忱将忠叔打发回去,在他“不要在外面久留,小心风寒”的声声叮嘱中,还是走到了西侧的松林间。

      北风不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是在晚上,它们也竭尽全力地吹在山间野地。晚风吹过松树,掀起一片汹涌的松涛,伴随着松针的清香,萦绕在赵泽忱的身边。

      他自从十岁搬离公主府,自立府邸,至今已经八年了。刚搬到这里时,他总是也不能眠,每每挨到破晓方才有了困意。就这样昼夜颠倒,年岁不分。郡王府虽然尽是皇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和璧隋珠,但仍然改变不了这里是一座孤岛、是一座囚笼的事实。他于琳琅满目中窥见满目疮痍。

      落在一处陌生境界的他本以为他的母亲会在某天清晨,用冰凉的手把他惊醒,然后戳戳他的脸说“还不快起来,在外面玩疯了,连家都不回了吗。”

      只可惜,这样的幻想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不能如愿。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有一个人会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过来探望他,整整持续了三年。

      他伴随着皎洁的月光从西侧高高的院墙翻过来,然后他们两个人坐在湿冷的草地上,倚靠在松树旁。那人担心他着凉,每次都会把厚重的毛皮或者应季的披风在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着凉受风,偶尔带一些点心,被两个人就着月光咽下肚。他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三年。

      虽然那人在某一年的腊月后就不再过来了,当时他以为天气太冷,精贵的人受不住天寒地冻,于是他想,等到十五他肯定会来。可是到了十五,他又跟自己推脱,他肯定是最近太忙,下个月初一再说吧。然后便是日复一日的等待。他很担心那人没有来是不是因为被什么难事绊住了手脚,托管家去打听却也没什么结果。

      焦急、困惑、失落……都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是那年冬至的噩耗,还是自己突然的被丢弃,抑或是那件不明不白、被藏匿在深宫重闱的昏暗秘事。那个男人抱着他哭,好像他流的不是泪,而是血,是伤口被一次次拉扯流出来的脓。

      双寒露重,道是那“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思的是什么,赵泽忱自己也不明。

      身上雪白的毛皮被铺在地上,他倚靠在那颗最熟悉的松树旁,聆听静谧的夜倾诉它的苦寒。

      ……

      当冬至那羞怯的不愿出来的第一缕阳光落下大地,穿过院落透过窗棂落在赵泽忱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颊着上一抹红润的色彩。

      赵泽忱浑浑噩噩地在床上醒来,当他看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大氅时,原本因为风寒尚未痊愈而迟钝的头脑再度卡了壳,就像生锈很久的刀剑,出刃时又钝又涩。

      若无差错,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松园的,赵泽忱这样想着。而且,这件披风,若没有记错——

  • 作者有话要说:  娘的,差点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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