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Awizerd

4、甜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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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厅主位上坐着杜家二老爷和杜老太太，主厅和副厅间被雕花屏风隔开来，副厅端坐着各色显客，神色肃穆。
　　周遭静谧，偶有几声鸟鸣增添生色。
　　“杜家二小姐行笄礼！”霎时间丝竹笙乐大作。
　　杜筠敏半披乌发，在香姨的搀扶下款步走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筠敏笈礼的主持宗妇是欧阳远的发妻宋亚帘，她打扮得很素净，宋亚帘从仆役手里接过普通钗冠，施以首饰，再引筠敏着群背，予其馔食，又加大袖长裙，再进酒，又脱冠，杜老太太被香姨搀扶着走出来，面上只是笑，笑得满面生花，她从旁边礼侍从手上托盘中拿起点翠正式钗冠为筠敏戴上，又取过冠笄、冠朵，细心地一一插到她的头上，并赐字“流甫”随后宋亚帘为筠敏着衣，并再酌一杯酒，祝词又响。
　　“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后筠敏又受其近亲祝贺，又拜其长辈，繁琐许久，终于完成了笈礼，筠敏正打算随杜老太太回落碧轩，方刚迈出第一步便听到礼官洪亮的声音。
　　“圣旨到—”
　　一时间，众人皆下跪伏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仙衢杜家二小姐杜筠敏珠辉玉丽，兰慧芳心，德才兼备，甚合帝心，召杜二小姐进宫，参加春时选秀。钦此。”
　　“草民遵旨。”杜筠敏跪走低首接旨。
　　礼官很快带着一批人马离开，俯跪的众人再抬起头来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看杜筠敏的眼神中多了谄媚、讨好、震惊……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想着在笈礼结束后向杜当家攀一门亲事，官商结合，好处多多，现如今杜家小姐被一道圣旨送进了宫，往后说不定还能当上个贵妃，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就算他们与杜家往来不密切，可只要与皇室沾上亲了，光是在外面吹牛吹来的油水儿都够他们喝一壶儿的了。
　　大厅中贺喜声、往来窃窃私语声不断。
　　“想来大家也饿了，就此落座开席吧……老身身子抱恙，先行回院，还望诸位尽兴。”杜老太太下了上位，牵着杜筠敏，被香姨搀扶着回了院儿。

　　杜灵均离开大厅后，直奔老太太院儿中去，杜筠敏体弱，原先是与杜家大小姐住在一处的，自前年春大小姐出嫁后，老太太心忧她得紧，便将她接来同住了。
　　杜灵均一脚方刚迈入主院，便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哭声，伴着潮的湿气和几句劝慰的软语，将他的心拉到了低谷。
　　“祖母，二姐，皇上真的派了司礼监来了？”灵均跪到老太太膝前，喜忧掺半道。
　　“灵均啊……你二姐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入了皇宫那吃人的地儿……可怎么办才好啊？老身实在不忍见筠敏你……你……”杜老太太见灵均来了，哭道，到底是上了岁数了，一口气儿没上来，吃力喘息着，哭肿了旧眼。
　　“老祖宗，端着心点儿，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您莫不可多想了去啊，顾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边上候着的忠仆香姨忙上来提着手绢儿替老太太顺背抹泪。
　　“我怎么能不着急？筠敏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娘去的早，生下她却又是个身子不好的，幼时吃过的药比她吃的乳娘的乳水还要多，那么小的孩子………我好容易，好容易将她带着大了，这些年我千护万护，才长到如今这个模样……又叫我怎生舍得将她送到宫里去？怕是我前世造了孽，才报应在筠敏身上？”
　　“祖母，莫要如此讲了，孙女知晓您的心，只是圣上之命，又岂是我们可以抗拒的？孙女长到二八芳华，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祖母和家中的弟弟们了，灵均贪玩，青涛为人过于直率，有祖母管教，可祖母……却是要谁来照料呢？筠敏思来想去……香姨，您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筠敏托您，多留心留心祖母的身子，祖母好文，常常一看便是三更……祖母，您放心，孙女此去，定是不会与宫中各妃争宠，孙女只想独善其身，在他处为祖母和杜家祈福。”杜筠敏拿手帕擒着泪道。
　　杜灵均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安慰祖母和二姐，只能环拥着她们不语。他长到舞象，恣意妄为惯了，他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灵均倒在画本子里见过，也在茶馆听说书先生唱过，可那里面讲的，无不是赞颂皇帝和妃子真情作同枝成佳话的，等事情真发生到了他二姐身上，他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二姐是很疼他的，虽说年纪差不多大，可从小他犯了事要受罚，筠敏没少帮他求情，筠敏自己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的赏，也是拿来给他的……杜灵均想过他二姐要将来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这男子必是要有相貌，有学识的，要是个君子，还要一生只娶二姐一个……可他独独没想过，二姐会进宫。

　　杜家二小姐进宫的事是定了的，为浩谢皇恩，杜家嫡系子孙都要住进长青寺，进行为期十日的斋戒沉香，去商贾躁淤之气，筠敏方能进宫选秀。
　　次日正午，杜家一切从简，几辆马车停在长青寺庙口，杜家人被安排住在释宇轩，此轩背靠青山，东依仙衢母亲河，山高水远，风光无限。
　　这天，杜灵均刚被抓着早起，瘪着嘴用完早膳，满腹牢骚地坐在后山溪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狗尾巴草玩儿。
　　说来委屈，他堂堂杜家小少爷，进了长青寺三天了，这三天他愣是没见到一点儿荤腥，连吃的小青菜都是白煮的，烤鸡什么的更别说了，一连三天，他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杜灵均闭眼向后倒，半靠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从远处看，杜灵均衣带渐宽，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头发四散，倒真有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杜灵均呼吸逐渐均匀，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挠着自己的脸，毛绒绒、软绵绵的触感弄的他痒极了，杜灵均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只通体纯白的绿瞳狐狸正趴在他身上，并伸出爪子扒他的外衣，露出他脖颈上戴着的玉石。
　　“行微！”静安面色焦急地向灵均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竹筐的小僧童。
　　“静安冒犯灵均施主了，行微无礼，还望施主多多担待。”静安抱起在灵均身上拱来拱去的行微，道。
　　“无妨无妨，静安你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
　　“不过行微这么亲近一个外人倒是不多见啊……”小僧童双手拉着筐带撅着嘴嘟囔道。
　　“嗯？”杜灵均下意识看向静安怀里那只急于挣脱静安怀抱向他扑过来的白狐，“它叫行微？好名字，是静安起的吗？”
　　“是师叔起的名字……忘记介绍了，灵均施主，恕小僧无礼，小僧璟童，是长青寺住持的小徒弟。”璟童道。
　　“见过小僧，我是杜灵均，之前静安来我家祈过福，不必拘束。行微是静安养的吗？”
　　“不算是，行微是山灵，从我出生起就在了，我和师叔只是每日过来喂养一二。”璟童看着行微在杜灵均臂弯里打滚，一时有些羡慕，“只是喂了这么多次，行微也没有这么亲近我……灵均施主果真是有缘人。”
　　“喂养？狐狸是吃肉的吧，你们这长青寺不是不准荤腥吗？”杜灵均困惑道。
　　“行微自己也会捕食，我和璟童只是投喂一些果脯类的小食。”静安道。
　　“静安你还会做果脯啊，好厉害。”杜灵均挠了挠头。
　　“灵均施主谬赞了，施主在此休憩莫要惊扰山野精怪，小心蛇兽侵扰，我与璟童还有要事，先行回寺。”
　　“欸欸欸，静安，你说什么，这这这，这后山有蛇！？我最怕蛇了，静安你，你把我一起带走吧。”杜灵均瞪大双眼，抱着静安的左臂耍赖道。
　　“施主，你……男男授受不亲，还请放开贫僧。”静安耳后红了一片，红霞满面。
　　“不要嘛，静安求求你了。”杜灵均很是擅长撒娇耍赖这一套，他继续往静安身上蹭着，就像方才行微蹭他的外衫一般，又将头埋在静安衣服里，一呼一吸之间，他闻到了静安身上的香烛沉香味，这给了杜灵均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待静安终于被杜灵均磨的没脾气应下了，杜灵均才从静安的衣袖中抬首，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静安通红的耳尖，他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凑上去用手指戳了戳。
　　“静安，你害羞了吗？嘿嘿，被我发现了吧？”
　　静安听到杜灵均银铃一样的笑声，下意识去看杜灵均，却被眼前人的笑晃了眼，如梦初醒，偏过头去不看杜灵均，耳后的红却怎么也退不下去，遮掩一般道：“施主愿跟便跟吧，贫僧，贫僧先回去了。”
　　说罢，静安不再看杜灵均，径直走了。
　　“欸，师叔等等我！”璟童蹬着两条萝卜腿呼哧呼哧地追着静安。
　　静安止住步子，回头牵璟童。
　　杜灵均三步并作两步，想着静安应该是不习惯被人指出脸红害羞的，于是又缠上去，小心道：“静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嘛……我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看见你激动嘛，来这里三天，我一直都想找你，但长青寺太大了，我只见到几个洒扫僧人，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贫僧没有生气，施主往后可不能见到人便这么抱上去了，小心有人图谋不轨。贫僧住在奉合院，施主闲暇可来逛逛。”静安无奈拍了拍杜灵均抱着他的那只手臂道。
　　“静安你最好了！我日后定会来看你的……”杜灵均又拿头蹭了蹭静安的肩，兴高采烈地东聊西聊。
　　璟童看着杜灵均和自己最为淡漠的小师叔姿态亲密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二人像前几日来寺庙拜佛求子的那对夫妻……璟童甩甩头，将奇怪的想法甩掉，他小师叔可是未来主持啊，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成亲了吧……可是他师叔和灵均施主之间连气氛都甜丝丝的欸……
　　“璟童，快跟上来。”静安回头向璟童招手道。
　　“来了，师叔！”璟童撒开小脚丫向二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