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场噩梦 ...

  •   “好看么?”
      沈之砚将结好的腕绳举起,对窗凝视一瞬,转头笑看阮柔。

      阮柔大梦初醒般回过神,眨了眨眼柔柔一笑,“夫君心灵手巧,我也编不了这么工整的平安绳。”

      沈之砚低低嗯一声,眼帘低垂,将殷红的佛珠系上她如雪的皓腕。

      红白相间,“好看。”

      他喃喃赞叹,青翠天光打在他线条柔和的侧脸上,阴影令轮廓显出几分冷锋般的锐利。

      阮柔心里抵抗他的触碰,一时只想缩手,挣动一下抽不回来,“夫君……勒得有点紧,疼。”

      “不会疼的。”

      沈之砚长睫微掀,漆眸仿似挟了一点寒星,只一闪又消失不见,若非阮柔早深知他禀性,都要以为那只是她的错觉。

      佛珠嵌在脉搏上,指尖触及腕绳,沿皓腕缓缓抚过一周,沈之砚薄唇轻弯,慢条斯理道:
      “你手腕粗细我早就心中有数,绳结编出来长短刚好,你看,哪有勒到肉,这么着紧一点儿,不然哪天滑脱了,掉在府里倒还能命人仔细着寻,若掉在外头找不回来,岂不遗憾。”

      这番话看似无心,在阮柔听来,却是十足的威胁意味,下意识挺直脊背。

      那只修长的手掌下移,来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长臂轻舒,似圈非圈,将将贴着衫子环住。

      这般试探是他一贯的做法,得了她允准的暗示,才会更进一步。

      从前沈之砚始终认为,他的小妻子腼腆羞涩,对那种事多有抵触,新婚后他慢慢哄了一个来月,才正式圆房。

      她比他小着五六岁,他愿意宠着她,相信时光漫长,总有一天,她会向他敞开心扉。

      缜密如他,从未试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她的心里有别人。

      那截柳腰轻轻一扭,朝外避了避。

      “你怕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沈之砚当即后悔。

      他何时说过这种蠢话,显然,昨夜的梦终是令他乱了阵脚。

      “之砚……”阮柔掌心微蜷,乖顺地探指勾了勾他袖口,“佛寺重地,错了礼数,对佛祖不敬的。”

      向东的窗口,此刻一抹朝阳透出云层,投在这对夫妻身上,隔着光影,对方的面目似幻似真,有了一瞬的恍惚。

      淡红的晨光背后,阮柔看见沈之砚柔和的微笑,带着一点点惯常的宠溺,“好好,就你规矩多。”

      他退开一步,双手负于身后,清润面庞流露一丝玩笑意味,“沈某读圣贤书,不信鬼神之说,但夫人有命,不敢不从。”

      这般神情令人如沐春风,阮柔绷紧的心弦却难以放松,抿了抿唇,“这么着,夫君怕是不会陪我去前殿进香了吧?”

      大袖掩藏下的手动了动,腕上紧紧的束缚感搞得她不自在,他不信鬼神,还给她带这劳什子护身佛珠?

      “我就不去了。”沈之砚语气轻松,“刚主持说,寺里新到一批碑帖,我去看看,待你完事了咱们就回去。”

      阮柔送他至门口,倚着门廊目送那道如松背影,直到完全消失,身子才渐渐松弛下来。

      一只手探进外衫摸到后腰处,当时云珠门得开太快,情急之下,她只能先将信掖在裙带上。

      这会儿拿出来一看,信封已被冷汗浸得湿淋淋,拆开时手仍有些哆嗦,小心翼翼从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旧棉纸,其上字迹银钩铁划,风格刚毅一如往昔。

      看着那些被汗液洇得模糊的字迹,阮柔禁不住再次泪湿双目。

      但她并未如前世那般,将之视如珍宝贴身收藏,而是迅速收拢双掌,棉纸沾水变得柔软,被团作一团,顷刻揉成碎末。

      重活一世,她又回到沈之砚身边,还是他的妻,之后的日子势必如履薄冰,而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令阮家和自己脱险上。

      至于阿修的归来,与随后阮家发生的一切,有无因果关连,还是她自身、抑或沈之砚,才是那根导火索,所有的所有,还须抽丝剥茧,从长计议。

      和云珠走在去前殿的路上,阮柔问:“昨儿夜里阿娘派福伯送信,可还有说些什么?”

      “没有。”云珠摇了摇头,又纳罕看看她,“来的不是福伯啊,他去付家送药了。哦,我都忘了告诉您,说是小圆儿出疹子,姑奶奶急得不行,叫人回来找太夫人要桑虫膏来着。”

      阮柔眉心一跳,“我记得小圆儿……两岁那年出过花了呀。”

      云珠“嗐”了一声笑道:“您没记错,是出过了,这次就是寻常的红疹,只不过长了两颗在脸蛋上,姑奶奶担心留印子,往后长成个丑闺女。”

      阮柔被逗得一乐,在她身上拍一下,“你才丑姑娘,不许这么说我们小圆儿。”

      小圆儿是姐姐的头生女,出生两年后,阮桑终于如愿诞下男婴,便有些顾不上这个女儿。

      阮柔心疼她,但凡得着好吃好玩的,都要派人送一份去付家。

      “要什么桑虫膏……”阮柔轻哼了声,忍不住莞尔,“她自个儿可不就是条桑虫。”

      云珠跟着笑,她们姑娘从小和姐姐吵闹着长大,姐妹情分却是打不坏吵不散的,“夫人最疼小圆儿了,您这么喜欢孩子,何不早些生一……”

      她蓦地住口,生子在夫人这里是个禁忌话题,一时没忍住嘴快,忙在脸上轻轻拍了拍,“云珠你个笨嘴。”

      阮柔回头朝她一笑,刚要开口,这时两人正沿回廊行至大殿尽头,转弯拐角处冷不丁冒出个人,两边迎面撞个满怀。

      阮柔躲避不及,低低惊呼一声。

      来人反应奇快,抬手格挡,随后重重向外一挥。

      阮柔猝不及防,被这股劲风扫着向后仰去。

      男子轻咦一声,竖掌变爪,指头将将一勾,拎住她领子往回拽了一把。

      这边阮柔已被云珠扶住,后者一见那只勾住她家夫人衫领的爪子,顿时喝道:“好你个登徒子,还不松手?”

      光说不够,还上手一巴掌拍去。

      那人自不会被她打中,蓦地缩回了手,侧目向阮柔上下一打量,抱了个拳,“是某莽撞了,勿怪。”

      说罢,侧身自阮柔与墙边的缝隙一穿而过,步履匆匆离去。

      这一幕,身在不远处阁楼上的沈之砚看得一清二楚。

      见那男子无礼,立在他身后的白松身子一动,出声请示,“主子……?”

      “不必。”沈之砚微一抬手,目光在阮柔身上转了一圈,继而移至远去的背影,“那也是个女子。”

      不是男人?

      白松神色不动,目光追上那人,这个角度刚巧看清侧影,衫领高立、胸前平整,看不出女子的痕迹。

      沈之砚抬起的手臂,向回收拢做了个防御的姿势,简单提点一句,“那人倏然与人相撞,第一反应是遮挡前胸。”

      白松恍然,这个缩肩夹臂的姿势,的确是女人下意识才会有的。

      以那人的身手迅捷,反应过来后迅速向外推臂,不失为一种欲盖弥彰,发现对方同样是女子,才会不加顾忌勾衣领把人拽住。

      白松心道一声惭愧,他身具暗卫之责,眼明手疾是必备要求,从身手上揣摩一个人的细节,本该是他的强项。

      而今这份眼力和反应,却及不上不会武功的沈大人。

      白松日日跟着沈之砚在刑部查案审断,于暗处观察人已成习惯,“这人于清晨时分出现在青台山,莫非与严大人正找的那帮劫匪有关?”

      近日附近发生过几起劫财案件,更有人被贼匪掳走,向其家属讨要赎金,因其中多为官眷,因此刑部将案子转到了大理寺。

      白松所说的严大人,是大理寺少卿严烁,于公,与刑部主理查案的左侍郎沈之砚常有协作,于私,两人当年在国子监便是同窗,可谓交情深远。

      昨天夜里,白松追着沈之砚来到光通寺,眼下于公于私,替他家大人的好友多留个心意,自是应当应份。

      但白松不知的是,几起劫案另有隐情,沈之砚收回视线,轻飘飘扫他一眼,淡淡摇头。
      “你看那人的鞋,底厚三寸二分,箍线带金,是宫中禁军的规制。”

      那人步伐甚快,此刻已走得没影,刚才短短一瞥间,他连人家鞋底也瞧得一清二楚。

      白松再受打击,木然的脸突然有点垮,堪堪维持住,疑惑自语,“宫里的人?”

      沈之砚不置可否,“今日这寺里有点热闹,刚才外面来了那么些马车。”

      他微微蹙眉,遥望阮柔进了通明殿,那是庙里放置长明灯的所在。

      今早本想跟主持打听一二,转念一想,罢了,她每年来寺庙,自是为那人烧香祈福,至于点长明灯……

      呵,他还不至于跟个死人斤斤计较。

      白松正在说寺外马车的来路,隐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沾沾自喜,“那是裴府的马车,主子怎会不识,这些日子京城都传遍了,首辅大人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今日来这庙里烧香祈福的,多半便是……”

      “白松。”沈之砚突然出声打断他,语气有些低沉,“替我去查个人。”

      啊!?

      “谁?”白松收敛心神,肃然听候。

      “翟天修。”

      *

      阮柔进殿找到管事,听说她不点灯了,小沙弥流露失望,仰着头,眼巴巴瞧着她。
      “夫人明鉴,这长明灯昨日才添的油,接下来一年油钱不能退的。”

      阮柔柔声细语,“钱不用退。”

      既然人还活着,这祭奠亡灵的长明灯,自然不必再供下去。

      对面的小沙弥脸色明显松快多了,阮柔却心头一动,问道:“我点这灯,可有人来问过?”

      “不曾不曾。”小沙弥连连摆手,“信徒供奉是自家隐私,我们庙里绝不外传的。”

      那就好,阮柔心头略松,听对面啰啰嗦嗦交待完,之后会妥善处置灯盏,这才移步出来,转而往前头大雄宝殿燃香叩拜。

      大殿中人影幢幢,阮柔和云珠迈进门槛的脚,俱是悬在半空一顿。

      往日光通寺人迹罕至,她挑中这座远离京城的寺庙,而非城郊香火鼎盛的大刹,便是图个清净。

      此时殿里远近立着两三排仆从,不远处侧壁的佛龛前,另有四五人袖手侍立。

      正中,一个身着烟霞粉苏绣百蝶度花长裙的女子,香肩斜倚殿柱而立,满头珠翠随着她抬手指指点点间,步摇轻颤、流苏摆动,如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蜂蝶齐舞,煞是热闹。

      这时一个华服老嬷嬷走到近旁,似是低声提点一句,那人立时离了柱子站直,抬手抚了下鬓边,肩背端得笔直。

      云珠在旁噗哧一声偷笑,这动静立时惊动了前面的人。

      女子霍地转身,衣裙翩跹、粉彩飞扬,阮柔一下想到,墙头院角恣意生长的野蔷薇。

      那人瞧见阮柔主仆,明眸流转娇俏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对方态度和气,更带几分天真烂漫,瞧着年纪比她小了两三岁的样子,阮柔便也含笑回了个平礼。

      “姐姐,你来教教我,这画儿上讲的是什么典故?”

      语声清脆亢亮,如山谷黄鹂啼鸣,对方毫不怯生,上前拉住阮柔,指着墙上的壁画请教。

      阮柔有些不适应这份自来熟,环视周遭,见那些仆从个个垂目肃立,惟有先前上来提点的老嬷嬷脸色颇难看,想要出声阻拦,被边上另一位扯了扯袖子,遂又站住。

      “这是《朝圣图》,讲先皇五帝教化万民的故事。”

      阮柔便收回视线,显见这女子大概不是京城人士,言行举止缺少世家大族的礼仪管教,却是一派爽真。

      她喜欢表里如一的人,眼下萍水相逢,倒也没什么顾忌,三言两语间攀谈起来。

      “哦,教人耕荒种田,生火造饭?诶你瞧,皇帝还教人逮蚂蚱呢。”

      “不是蚂蚱,那是伯益教导农人捕蝗。”

      阮柔很有耐心,又跟她讲了讲三皇五帝与皇帝的区别,边上的嬷嬷脸色愈发绷不住,上前躬身一礼,温声道:
      “这位夫人是来进香的吧?”

      这是逐客了,阮柔闻弦知意,再与女子谈笑两句,告辞离开。

      从头到尾,这些仆从并未上前介绍主人身份,这点有些奇怪。

      大抵只是偶尔来京探亲的女眷,并不愿过多结识,阮柔摇摇头,不甚在意。

      上过香,出到殿外,便见沈之砚负手立在影壁前,此刻注目望来,清晨的阳光柔和映在他眉眼上,愈显温润儒雅。

      前世他食言而肥,将她囚锁庄院,饥寒交迫后,还要一杯鸩酒断送她的性命,这般心狠手辣,似乎与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毫不相干,仅仅是她的一场噩梦而已。

      阮柔的手缩在袖中,无名指来回摩挲掌纹,给自己鼓气,行至他面前,抬头盈盈一笑。

      沈之砚微笑不语,两人一同转身向山门外行去。

      “夫君,我可有跟你提过,儿时舅家有门远房表亲,姓翟……”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别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