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毫克草莓宇宙》弥二野

12、粘稠

　　新美艺术馆旁边就是海，他拉着她在海边的人行道上疾行，他们此时可能就像是发生了矛盾并急切想找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沟通的恋人——对迎面而来的路人视而不见，仿佛这世间没有比他们此时要做的事情还要重要的。

　　“开心吗？”沈星尘问。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什么？”

　　连戴灵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她脸上的喜悦。

　　是啊，她怎么能不开心的，她一直想对付的人在她面前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即便她没意识到，但她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其实他早该发现，过去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起他的事情，他父母事情反而会更能吊起她的兴趣

　　“如果我不是赵霞的儿子，你是不是都不会多看一眼。”他说。

　　“或许吧。”戴灵说话一向不会给百分之百的答案。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你接近我不就是因为想报复我们家吗。”

　　其他的可能性......她想起了开学那天见到的那个拥有太阳般灿烂笑容的男孩，或许那个笑容换一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也会不自觉地再次去靠近。或许这样的世界也会存在于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她的爸爸没有迈出那一步，她妈妈还住在那间公寓里，她也没有出国。她会是国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每天因为画无人欣赏而愁苦。然后在某天清晨撞见了赶去上学的他，然后被他的笑所吸引......

　　风拂过海面，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道。海风拍打着她的后背，在穿行过他们的时候附着在他们的皮肤上，皮肤粘上了海水的潮湿，那是一层黏稠的质层，附着于毛孔之上，阻止它们的呼吸。她的发丝被吹起，吹到了她的视野之间。风似乎还带着一股力，作势要将她视野中央的人越推越远。

　　他们沉默了很久。

　　久到当他再次说话的时候，她都怀疑那是不是风刮过她耳畔的时候产生的听力上的幻觉。

　　“结婚吧。”他说。

　　人生鲜少作懵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没办法说出几句讽刺的话来变相的拒绝他。“I’m fine,and you?”是“How are you.”的标准回答，但在过去几十年积累的语言习惯中，她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回答他。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想过他们的关系会到达到这一步。

　　结婚......这是答案吗，一个救赎他们最好的办法？她想起自己在纽约误入的一场婚礼，白色的装饰，白色的玫瑰，白色的婚纱，将人覆灭的白色，误入的她如同撒旦闯入了一片已经不再属于他的圣洁领域。

　　“为什么。”她问。

　　“各取所需。你需要复仇，我需要你。”

　　他们的存在让“婚姻”这两个字都不再圣洁。

　　“离婚后，我继承的所有财产你都可以分到一半，包括你所痛恨的创伟集团。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理都行。”

　　他开出了一个自以为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当真相完全浮出水面的时候，他们就无法再像过去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需要找一个新的方式，不论这个方式是何等的不堪入目。他们都需要让失去平衡的跷跷板再次恢复平衡，不然总会有一个人将孤独地享有整片天空，然后俯视着另一个人坠入地狱。

　　海水在身后撞击着海岸发出悲鸣的声音，戴灵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吞噬进无尽的浪涛声中：

　　“好，我们一起下地狱。”

　　*
　　早八教室里，罕见的出现了沈星尘的身影。

　　“沈哥的工作室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崔建逮住郭庭风的耳朵，开始窃窃私语。

　　其实不仅是崔建发现了沈星尘这学期的出席率比以前要高，就连其他班上的同学也发现了，毕竟之前一学期几出的告白戏码，在这学期翻倍增长。

　　郭庭风摇头，沈星尘有什么事都自己憋着，他怎么会知道。

　　崔建看着一旁正发着呆的沈星尘：“要不你去问问，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还可以帮帮他。”

　　在崔建看来，沈星尘虽然长得帅，但估计家境并不怎么样，不然衣服也不会穿来穿去就那几套，手机即便是碎屏了也不换新的。崔建曾经给沈星尘带去了一份贫困生补助申请表，但沈星尘没接，还说其他人比他更需要。当时崔建便对沈星尘肃然起敬，即便穷也十分有骨气。

　　不过郭庭风和崔建的想法不同，他觉得沈星尘肯定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但他也没啥证据，所以索性对自己的猜测闭口不谈。

　　崔建见不惯郭庭风整日一副深沉的模样，于是自顾走到沈星尘面前：“沈哥。”

　　沈星尘今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戴灵。他有些恍惚，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让他觉得自己还在高中，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他起床的动静将戴灵给惊醒了，对方揉了揉眼睛：“你醒啦。”紧接着对方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睡起觉来。

　　这时候沈星尘才想起来：他们领证了。

　　那个红色的小本，用法律的形式，将他们的命运锁在一起。

　　他看着她的睡颜有些恍惚，也不知看了多久，对方似乎被他盯毛了，于是猛地朝着他的腰部用力地拍了一下：“你今天没课吗。”但眼睛依旧没有挣开。

　　自从上了大学后，翘课已经成为他的日常，一周能去上一节课，就已经是他对学校最大的尊敬了。他原本想说没有，以此获得不去上学的可能性，但......他从来没有和戴灵说谎过

　　“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清晨的光线带着晨露的清凉，匍匐在轻薄的被褥上，让人眷恋上面遗失良久的美好。

　　他还坐在床上，没有移动分毫。

　　她香槟色的发丝披在白色的枕头上，柔软如同顺滑的绸缎一般，泛着光泽。

　　原本捂住脸上的被褥被扯了下来，她的脸再次出现。

　　“你知道你快迟到了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

　　然后他装作一副很是慌张的模样，从床上赶紧坐起。她过去总是喜欢他这幅模样，乖乖地，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做着他那个年纪男孩子应该会做的事情，喜欢着他那个年纪男孩子应该会喜欢的人。她喜欢看到他过着正常男孩应该有的生活。她喜欢的，他都会去做。即便是欲盖弥彰。

　　他的一只脚滑入了拖鞋中，当另一只脚刚要落地时，他的手突然被握住，而后一股力将他往后拽。

　　“注意安全。”

　　在这句话之前，他感觉到唇上一热。

　　他想到他曾经和戴灵看过一部日本的电视剧，那时他羡慕电视剧里的丈夫，因为他们每次出门时妻子都会给他一个吻，他还和她说以后他们结婚了也要这样。

　　她听完后直起鸡皮疙瘩，说这些电视剧都是哄小孩的。结了婚后都是茶米油盐酱醋茶，再深厚的爱情都会被人情世故所磨灭。

　　“协议我放餐桌上了，你看完后签个名。”她说。

　　他身体一顿，良久后回答道：“好。”

　　他们这段婚姻是因为仇恨而开始的，而仇恨比爱情更经得住消磨。即便是假的，那有怎么样呢。

　　“沈哥！”

　　“沈哥！”

　　沈星尘回过神来，然后看到崔建站在他面前：“干嘛。”

　　“沈哥，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崔建经常会被自己的义气所感动。

　　“我能有什么事。”沈星尘对崔建不时的自导自演感到无语。

　　“沈哥，你别瞒我了，你这段时间早八都必出现，是不是工作室出了什么问题，我虽然摄影一般，但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赴汤蹈火，在所......”崔建开始抖出自己的合理猜测。

　　崔建说着说着，视线瞥到了沈星尘的手机上：“卧槽，最新款！”

　　紧接着沈星尘的手机便被崔建给抢了过去。

　　“沈哥，你怎么突然换手机了。”崔建捧着手机。

　　沈星尘长手一伸，然后将手机给抢了回来：“之前那个碎屏了。”

　　沈星尘的手机连个手机壳都没有，他不碎谁碎，而且崔建已经不止一次提醒沈星尘他手机屏幕碎了，但对方一脸无所谓，仿佛手机坏了最好，这样谁都找不到他最好。

　　当初那个喜欢玩失踪的人，竟然会花大价钱买个性能最好的手机，这样的变化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崔建看着沈星尘，感觉太怪异了，尤其是那个看着手机不由自主浮现的笑容。

　　“沈哥，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沈星尘的视线从手机离开，落到了崔建身上。谈恋爱，并不是。

　　“没有。”

　　崔建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晚上还给我宿舍安排了一个联谊。”

　　崔建作为社交恐怖分子，为宿舍几位单身汉操碎了心，这不，他还特地给他们寝室安排了一场联谊，听说对面那个寝室四个人也是单身，而且长的还不错，没准这次联谊结束后还能成就一两对呢。

　　沈星尘一向不去参加这种活动，他刚想拒绝，视线却落到了和戴灵的对话框上。

　　「晚上一起吃饭？」

　　而在这条信息之上，是他发给戴灵的一张图片——两份他签好名的婚前协议。

　　刺眼的很。让他不自觉地想刺探她的内心，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是不是只是觉得他说的那个条件让她无法拒绝。

　　「晚上有联谊」

　　「好，玩的开心」

　　对面回复的速度很快，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点醋意。

　　沈星尘紧紧攥着手机，目光深沉，一旁的崔建看的胆战心惊，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这个安排做的不太好，虽然他的确是用了沈星尘的照片才拿到这个联谊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