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人殊途》清茶依然

2、娘，我不想去读书

　　“转过年来，奕哥儿也该读书了。”慧娘望着落雪的院子，随口说道，并未停下手中的绣活，针线交织之间，一个可爱的小老虎头便浮现在青蓝色的厚缎面上。

　　蔡兴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拨弄着手炉中的香灰，将燃尽的香埋在香灰里，又另拿出一小截香燃起来。旁边的茶炉里正在咕咕嘟嘟的煮着茶水，一旁的茶盏里放着一撮崂山绿。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蔡兴民无所适从起来，一会是恭亲王要组织内阁立宪，一会又是开办商行和码头，一会又要操练新兵，这到了今年，连科举都被废了。蔡兴民不知道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他对这些事情早已失去了兴趣，只是在茶馆或者药铺听着伙计叽叽喳喳如同鸟雀一般为这些事情吵闹。

　　不过，发生什么事情都与蔡兴民关系不大，就如坊间所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嘛，只要还有病人，医馆和药铺就能开下去，自己也还得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爹？”慧娘一声轻唤，将蔡兴民的思绪拉回到这一亩三分的小院子里。

　　“奕儿不已经在私塾读了三年么？”蔡兴民说道：“那让他在这里继续读着也不是不行。”

　　“如今科举都没了，他读那些四书五经，恐怕不一定有用。”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着蔡兴民，说到：“咱们这也办了个什么胶澳总督府小学校，我们家和那些洋人也有些交情，不如……”

　　“不可。”还未等慧娘说完，蔡兴民斩钉截铁道：“总督府小学收的尽是些洋人的孩子，你把弈儿送去，是想让他受气还是怎地？”

　　“那总比继续读私塾耽误掉好。”慧娘的神色里有些不满：“那私塾的先生都夸他聪慧，又肯用功。老佛爷如今下令开了西式学校，你不肯为他打算，我可舍不得咱们弈哥被埋没了。”

　　蔡兴民已经知道了妻子的心思，脑中也盘算起该把弈儿送到哪去读书，嘴上却不依不饶道：“你这妇道人家，能替他打算多少。”

　　蔡兴民正在为儿子的学业细细盘算着，总督府小学是不能考虑的，要是请个留过洋的先生，也是难上加难。对了！登州文会馆小学！蔡兴民想起了前些日子满大街张贴的各地办大学堂的告示，在这澳胶之地，唯一能收百姓幼子的，又是正负兴办的西式小学，唯此一家。何况登州距此处并不算远，若是在赁个院子再派几个贴心的仆妇照料，奕儿的日子也不至太过艰难。

　　蔡兴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慧娘。

　　“登州少说也有几百里地，恐怕太远了些，奕儿还那样想，你不心疼，我这当娘的可心疼啊。”

　　“这药铺每个月也要从登州的渔村那里进些海马，藻灰，海明瓦，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派伙计每个月顺道去看看他，带封信，也不是不可。”

　　慧娘想了想，只叹息一声后，便不再多言。

　　屋中只剩下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茶水沸腾后咕咕嘟嘟的响动。

　　蔡骏奕对此一无所知，正在院子中和其他小伙计嬉玩着，堆着雪人。冬天的景象在蔡骏奕的眼中总是那样不同，冬天可比夏季好玩多了！入冬之后，私塾先生需回家忙年，功课总不会查的像秋日那般严厉，常草草放假了事，那可就没人管束咯！也可以和同窗在盐滩上从日出玩到黑夜，日光下的盐田宛若仙女的镜子流光溢彩，总让他想到西王母的瑶池。而到了隆冬季节，单这满院子的雪，就能从腊月玩到年后，软嫩的小手握着冰冷若粉沙般的雪，在伙计的帮助下堆出各种形状，好比捏面人儿一般，直到小手被冻成紫姜芽子，才肯被母亲唤进屋里烤火暖和。除了自家院子，落雪的街道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从铺面的阁楼上看着总督府的烛火通明，看那些高头大马的洋太太将屁股垫的高高的拎着裙摆，昂着头，顶着高耸入云的鸟羽帽子，从复杂精美的洋马车下来，还要将一只手搭在男仆的身上，好不气派。约莫洋历新年的时候，蔡骏奕总能听到教堂里传来的唱诗声，伴随着钟声回荡在戒备森严的澳胶港口，那些带着锃亮的尖顶盔的洋人，举着比他们还高的火把，在街上到一边吹打着那些滴滴答答的进行曲，像是发条玩具一样在街道上转着圈。

　　这些场景都在蔡骏奕的脑海中留下一种奇幻的印象。

　　“奕哥儿，外头凉，回去烤火去咱。”杨嬷嬷将手中的兔毛小褂披在蔡骏弈的身上。

　　“杨妈妈，我一点也不冷！”蔡骏弈拍了拍手中的碎雪，又努力的抽了抽鼻子，企图掩盖在脸上留下痕迹的鼻涕。

　　“回屋去，杨妈给你烤栗子吃好不好？”杨嬷嬷蹲下来，掏出帕子给他拭了把鼻涕。

　　蔡骏奕一听到有香甜软糯的烤栗子可吃，便蹦跳着跟着嬷嬷回到房中。

　　“听老爷和太太说，明年哥儿就要去读书了。”

　　“读…书？”正在大口嚼着栗子的蔡骏奕听到如此严肃的话题，瞬间停止了咀嚼，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正在翻动着栗子的杨嬷嬷。

　　“哥儿已经长大了，要上学去咯。”杨嬷嬷说：“哥儿以后是要挣大钱出大名的，书自然也要比别人读的早。”

　　“不，我才不要读书。”蔡骏奕口中的栗子瞬间索然无味，连心绪也糟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