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信条》林青林

1、团圆饭

　　“汶川特大灾害第五次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灾情，截止到4月16号……”

　　在一间窄小简陋的出租屋内，我将一张CD上的灰擦拭掉，塞进桌柜上的胖电视机正在重报着。

　　昨日有一场暴雨席卷了晴空一整天，屋内的老旧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头，卡了壳的电视机变成雪花屏，昨夜楼上没滴完的雨水正啪嗒啪嗒地落在窗沿上。
　　拍打着电视机已经不管用了，就像我一样。

　　我走到窗户边，这个小巷里都是老楼房区，楼下的水泥路也只铺了过道，从我这凹形的窗子下望去，那土地里长着黑色的曼陀罗花。对面楼上的中学生也走到窗台看向天空，她兴高采烈地说放晴了真好，不过我抬头看见的却是青蛙的井口天。

　　我重复着一天的事宜，今天是中秋节休息，就不吃早饭了，但要去买菜做午饭，床头还摆着没有织完的毛衣，吃不了的面包拿去天台喂鸽子，但今天那只白鸽一动不动，我也没有靠近它，可能它已经死了吧。楼下的黑色曼陀罗长的又大又好，我经常会给它浇浇水，但昨夜下过暴雨也不需要浇了。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住在这的第几年了，时间在我的手里流逝，我食之如同嚼蜡，对我来说，这里是地狱的第十八层，虽然曾经也是天堂一般的极乐世界。

　　已经入秋了，傍晚的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忙碌着做起了晚饭，桌子上摆着四只碗和四双筷子，我还差最后一个菜，可炒到一半电磁炉没电了。

　　探出窗外，原来是整个小巷都停电了，在这黑暗的笼罩之下，楼下的黑色曼陀罗倒显出一些光亮，至少我能清楚地看见它的花瓣，黑的发亮。

　　邻居们都出来了，虽然入秋，但老居民楼没有空调，男人们都还光着膀子站在路口和过道处抽着烟聊着天。
　　我的东西不多，在柜子的抽屉里常备着蜡烛，我取出来点上，立在饭桌上，空荡荡的小出租屋里，只剩下四副空碗筷和这一根蜡烛被照亮。

　　我拿过针织线，静静地等电来，不过这根蜡烛燃的快，屋子又黑了，在黑暗中摸索着我找到了最后一根蜡烛，外面的闲聊家常也更加大声了。

　　我听见窗子那边有“咕咕”声，闻声望去，是一只白色的鸽子停靠在那儿。

　　是啊，我突然想到一切还可以结束，我翻出那把躺在抽屉里生锈的刀片，坐回椅子上，割弄着自己的左手腕，这种疼痛感令我终于有了点悲哀，在黑暗的笼罩下我可以看不见红色，我可以只看见一种黑色，正如黑色的曼陀罗与鸽子。

　　我点燃了生命中最后一根蜡烛，蜡烛的火光太安静，我伸出了食指想去触碰，它却在我指尖到达之际熄灭，也熄灭了我最后的时间。

　　属于我人生的那本书一章、一章地翻阅了我的生活，直到最后一页，上面也都写满了悔恨。

　　【几十年前】
　　我叫张小玲，今年六岁了，正在为上小学一年级而做准备，今天来小卖部不是为了蹭辣条的，而是要买练习册和文具了。

　　我出在偏远的农村里，爷爷奶奶都是农民，父母在城里打工，每天早八晚六的在工厂里做衣裤，去年刚添了个弟弟，对我就没有从前那样爱护上心了。
　　尽管如此我也对弟弟很好，我知道自己因为没有当地的户口差点上不了学，是爸爸花了点心思在上面的。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在九月份开学前的暑假里，我又被寄放回了乡下老家，那天爷爷奶奶都下地干活了，我跑出去玩。

　　那是一片山林，我见到了一种黑色的花，开的花朵不多，长在一个小土丘上，儿时乡下的熊孩子都是顽皮的，他们便在那小土邱旁边挖小渠道，有个男孩挖的最深，还往洞中捅了几十下，加了水又割了地盘。

　　但我总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只是几乎摘光了一半的花插在土邱旁自娱自乐地玩着。
　　也不知怎的，没过一会头就开始昏沉，我靠着大花根就那么睡了过去，直到有大人们扛着锄头骂醒我们一帮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并赶着我们回家。
　　一到家就发了高烧，爷爷奶奶听了小土邱的事后也去看过被我们胡乱造孽的现场，便也猜得十有八九是得罪了不干净的东西。
　　针打了药吃了，也烧了东西做了法，可爷爷奶奶守着我几个晚上我也没有好起来，听说一起去的那些孩子们回到家也三灾六病的。

　　这些天的晚上我恍惚间看见那株黑色的花开满了奶奶房间的窗户，它的枝叶那么长，已经指向了床上半死不活的我。

　　我还能听见有低沉的声音，不像奶奶念叨着佛经，也不像爷爷的叹气，时不时伴随着隔壁家养的黑猫那阵阵的挠门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来接我了。

　　因为这一场大病导致了我延误开学，在正式上一年级的前一天晚上也刚好是中秋节，我比平常更能感受到寒冷，还记得前天刚从乡下搬回这个居民楼时，我能看见巷口的尽头里有人抱坐着似有若无地哭泣着，又或者是天台上一直站着一个男人，无论白天黑夜它总是站在那。

　　也无论我是否在天台，是否在巷口，它们就在我的脑海里如影随形般、像小山邱般，低吟着、显现着。

　　每每夜晚我不能入睡时，妈妈总会唱一首好听的童谣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中秋节那天我们一家四口围坐着吃月饼和团圆饭，妈妈说中秋也是可以团圆的日子。

　　爸爸说，中秋节快乐，乖乖女儿生日快乐。

　　黑夜侵蚀着我，一张床上睡了四个人，但我家太穷了，没有窗帘，透过玻璃窗，我睁开眼看见了黑色的月亮在跳舞，还有女人在唱好听的歌，有男人在说着动听的话，我离开妈妈的手臂，走向窗台，它们会不会也想跟我交朋友？这些声音将伴随着我每一个晚上。

　　开学的第一天，我没有见到同村的男孩，不过我知道它接他到黑色的月亮那儿去了。

　　我的同桌是一个女孩，为此我有一点点小开心，因为她是分配多出来的那个，她叫王小月，很活泼开朗，她总是愿意找我聊天的，我们从此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但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