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竟是后悔药》何夕夕

4、分手大战

　　某高奢品牌服装店内。
　　方琳气场十足地推开更衣室的门，一眼就从三面折叠的落地镜上，捕捉到正窝在椅子里打盹的人。

　　那是一把张开的河蚌形状的椅子，纪梦茹缩手缩脚地蜷在其中，一身纯白色的礼服让她看上去就像长在蚌壳里的珍珠。

　　方琳注意到自己特意挑选的香槟色亮片鱼尾裙还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架上，被纪梦茹穿上身的则是一件素净到不行的法式缎面长裙，还是长袖款的。
　　审美上的巨大落差叫她忍不住翻了个斜上45度角的白眼，随后才跺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近，张口就道，“我说姐姐啊，让你试个衣服，怎么还给我偷起懒来了？快起来吧，这家选完衣服，还有好几家店要跑呢，鞋子啊、珠宝、造型什么的。”

　　纪梦茹大概是睡沉了，被推搡了好几下才迷迷瞪瞪睁开眼。
　　也不知道怎么了，方琳那张脸明明就近在咫尺，看在纪梦茹眼里却总感觉遥远又飘渺，好像在这一层影像上，还同步叠加了无数层，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背景。
　　但每一层又都很模糊，真真假假辨不清，非要总结出个症状的话，大概就是眼花加耳鸣吧。

　　这个过程，约摸持续了半分钟。

　　一旁的方琳已经叹口气，又给自己挪了张椅子坐下，“好吧，我知道这段时间行程紧，你休息不够。这样，我争取后面抽你几天假，但是今晚你得打起精神来啊，毕竟是你的生日宴，又是刚得了最佳女主角提名的。”

　　“只是提名而已，真没必要搞这么隆重。”
　　纪梦茹话里七分谦逊，两分试探，还藏了一分小心谨慎的厌烦。

　　成年后的她，是极惧怕过生日的，尤其是那种炫富式的华贵晚宴，那种带着假面毫无诚意的交际，她是生日宴上的主角，却又不是真正的主角。
　　更何况，对于一个内心仍期盼着诗和远方、浪漫和激情的少女，硬要用一场盛大的宴会去强调她已经三十岁的事实，是多么大的心理伤害啊！

　　然而事实上，她对此并没有决定权。

　　“哟呵，你还拽上了。你才进这个圈子几年，又不是科班出身，能有个提名，已经是很高的褒奖了。”
　　“恐怕这个提名，也是为了哄我开心的吧？”

　　“哄你开心？”方琳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愣，随后想到什么，又故作凶狠地瞪大了眼睛，“你理会那些无中生有的喷子干嘛？你哥他巴不得你早点退圈，才不会砸钱给你买提名！”

　　“哎呦我就奇怪了，”方琳换了一边，继续翘起二郎腿，单手撑在椅背上支着头真心疑惑道，“和你一样家世背景的女孩子，哪个不是高傲得跟只孔雀似的，怎么你就这么的不自信？”
　　“你为了这部戏提前去练仪态、练戏腔，还把戏里的那段历史啃了个滚瓜烂熟，把人物性格碾磨了个透，连同组几个老戏骨都夸你了，你却因为无良媒体一句资源咖，就否定了自己做的所有努力？”

　　知道提名没掺水分，纪梦茹终于有了点后知后觉的高兴和难为情起来，对于方琳的疑问，她大概可以用‘因为年少时被当成普通孩子培养，造就了不同层次的价值观’来解释，但也知道这个理由并不全面，再具体的她也说不出来，索性就一笑略过了。

　　“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得再加把劲了，争取早日真的把奖杯捧到手。”

　　纪梦茹的雄心壮志，在频繁的奔波和乏味的应酬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勉强见了几个导演制片，脚底抹了油，眼见着就想溜，却被身旁跟她跟得寸步不离的方琳给抓了个正着。

　　“那什么，我出去喘口气。”
　　纪梦茹半路开溜的把戏不是头一回，往常也没见方琳多在意，今个儿却是一反常态。
　　纪梦茹就是再迟钝，也咂摸出今天的生日宴貌似非比寻常，于是好声好气地探起了口风。

　　不上套？也好。
　　她摸起手机，故作惋惜，“我记得好像有谁想要希泽的电话来着，哎呀，想不起来了，那就删了吧，反正我留着是没用的……”

　　听了一耳朵的方琳一激灵，舌头差点打结，“你你你要到了希泽的电话，那个红石乐队的主唱，红发美少年希泽？！”

　　“是的。”
　　“不可能，我找关系托人要过好几次，都说难于登天。”

　　“是吗？我上节目偶然在后台碰上，我说了两句人家就给了啊。”
　　“……”方琳暗自咬牙，劝慰了几番也许人家只是不好意思当面拒绝或者看在纪梦茹为人低调不乱来的面上勉强给的，如此这般，才好歹缓过劲来。

　　“那你到底要不要嘛？”
　　“当然要。”

　　方琳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却见一旁的纪梦茹作势抽回了手，两相权衡下，咬咬牙，把事情老实交代了。
　　“是季烨要在今天的宴会上跟你求婚，想给你个惊喜，让我们帮忙瞒着你。”

　　“季烨……”
　　纪梦茹只是轻吐出这个名字，就有一声叹息伴随着流了出来。
　　她的表情有过一时怔愣，刹那间仿似闪过千万种情绪，却没有哪一种，能和欣喜愉悦扯上边。

　　“怎么，你不高兴？”方琳敏锐地觉察到，玩笑中带着一丝疑惑，“你俩不是谈得挺好，他追了你五年，你还不打算给他个名分啊？”

　　纪梦茹只是沉默，她解释不清从心底冒上来的不愉快的预感，总觉得这会是一场错误。
　　就算撇开毫无根据的第六感，她内心也很犹豫，季烨对她的好有目共睹，也确实抓住了她的喜好，体贴细致程度没话说，但她始终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以往总对自己说，人这一辈子，不一定就能遇上命中的那个他，也许她就是不够幸运，所以找个对自己好的，珍惜眼前人，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于是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无可也无不可，但现在……

　　好像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喂喂喂，你要是真不乐意就别答应啊，别被我们这些旁人影响了。”方琳拍了拍眼神放空人的肩，“振作！你可是纪家的千金，你不想嫁，没人能逼迫你。”

　　纪梦茹被鼓舞一番，眼神重又聚焦起来，她用下定决心般的口吻重重握了两下拳，“是的，我不想嫁，至少现在还不想。”

　　“这就对了，痛痛快快的。不过，我劝你也别现在以后的拖着耽误人家了，狠狠心跟他断了，也好重新开始找下家，你和他都是。”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找他说清楚。”
　　纪梦茹其实早有打算，只是身边人都十分看好，就犹犹豫豫地拖到了现在，这会儿被人轻轻推了那么一把，立刻就视野大开地找到了方向，整个人几乎欢天喜地起来。

　　“喂，你答应好的电话号码呢？”方琳在她身后叫，刚要追上去怀里就被着急忙慌的纪梦茹塞了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我备注了。对了，人家说他不接电话，你可以发短信试试，看看有没有回复。”

　　纪梦茹终归是赶在季烨上台做准备之前，把人拽到一旁说了分手这桩事。
　　她情绪激动，加上事发突然，语言组织能力非常差，从头到尾也没说清楚为什么要分手。
　　其实没有为什么，非要有为什么的话，就是不够喜欢，但这个理由未免伤人，她说不出口，只好一个劲地被追问、再道歉。

　　把这一过程重复的差不多了，逃也似的冲出了大门外。
　　清凉的夜风拂上面颊，虽然寒冷，却能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和解脱。

　　宴会地点在芙蓉山上的老宅，范围之广几乎涵盖了附近的几座山头，虽是深秋，气温其实不低，对于长袖长裙的纪梦茹来说，勉强还算适宜。
　　她既跑了出去，就没打算再回，沿着坡路下山，去了一个叫‘绿光湖’的天然湖泊，在有着十八个桥洞的石头桥上席地坐下。

　　吹吹风，赏赏月。
　　本是极清静的，却总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纪梦茹拍拍衣裙，站起来，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谁？！”
　　四周树丛竟同时传来好几处悉悉索索的动静，月光微弱，纪梦茹实在分不清是风吹树动，还是真的有人埋伏。
　　直到不远处的树后当真出现一个高大的轮廓，大概是怕吓着她，远远站着没敢靠近，只低声念了一句，“夜里危险，我送你回去。”

　　纪梦茹揣着一颗胡乱跳动的心，缓缓踱步到那人身边。
　　说来也奇怪，没靠近之前，总觉得那人的轮廓很深，透着一股子危险，靠近了却又收获到截然不同的感受，全身心自然地松懈下来。

　　身上一暖，是那人脱下毛呢大衣罩在了她身上。
　　纪梦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只是瞧了那人的轮廓两眼，见他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便张口问他，“你是谁？”

　　“路盛。”平平淡淡的两个字，他的语调同他身形一般毫无起伏。

　　“lu盛，是哪个lu，陆地的陆，还是道路的路？”
　　纪梦茹正纠结着人家的名字，远远听到有人在叫喊她的，听那口气还颇为急切，忙挥手招了招，高喊，“琳琳，我在这。”

　　她才往前跑了两步，就感到身旁一空，望眼四处，哪里还有方才那人的影子？
　　心想怎么神出鬼没的，要走也不说一声，她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大衣摘给他。

　　前头方琳气急败坏的抱怨已经很接近了，“我说梦茹姐，我的姐啊，你干嘛把手机丢给我还跑得无影无踪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很久，差点以为把你弄丢在这荒山野岭里。”

　　“什么荒山野岭，”纪梦茹不以为意地纠正她，“这是我纪家的山头啊，我自己家我怕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那种移动岗哨吗？”

　　“什么移动岗哨？”
　　“就是怕你迷路走丢的那种安保人员，没有吗？我刚才就碰上一个，神神秘秘的，他把我从绿光湖边送回来，人就不见了。”

　　“你是演戏演迷糊了还是撞鬼了，山上哪有那种东西？”方琳瞧了一眼面前完好无损的人，心想总归没遇上坏人就行，“反正我跟你说，别再乱跑了，说是今天的宴会场上混了什么人进来，你哥他们正在暗中查呢，让我一定得把你带回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