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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城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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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少帅成亲的那一天,连拜堂仪式都还没有完成,他就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我和老夫人,大奶奶,还有几个姨太太等一众女眷面面相觑。
宾客的交谈声遮遮掩掩,我这个当事人只能做出大方得体的模样,在老夫人的示意下独自走完后面的流程。
第二天才听说,原来是少帅的初恋情人陈小姐回国了,得知少帅即将迎娶正妻,便放话说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而少帅,自然是选择了她。
01
我一夜没睡,独自度过了新婚之夜,等到天亮,才耐着疲倦让丫鬟给我换下了新娘的装扮,然后便独自去了前厅,向沈简云的祖母和母亲敬茶请安。
沈简云的母亲徐大奶奶一见我便有些脸色不好,只走了个形式,倒是老夫人宽慰了我几句,让我别同沈简云计较,有什么话都摊开说。
说来也巧,几年前沈简云刚带我回临城不久,他的父亲,原本的临城大帅就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因为这件事,又加上我当时有孝在身,徐大奶奶便一直觉得我是一个灾星,给沈家带来了晦气。
也因此,徐大奶奶一向看不惯我,不许我住在沈家,更不许沈简云娶我。
不过我也不在意就是了,那时阿爹和姨婆刚去世,我心里也是想要为他们守上三年孝的。
乍逢沈大师突然遭遇不测,沈简云也要守孝,他又忙着接手沈大帅的军队和临城的事务,一时间我和他都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儿女情长。
然而在他父亲的灵堂上,他却不顾徐大奶奶难看的脸色,强硬地拉着我跪在他的身边。
我见他脸色憔悴,望着我的眼神还有几分小心翼翼,不禁想起那时我亲人离世时他的安慰,便也顾不上不合情理,没有拒绝他无声的请求,陪着他在灵堂守了一夜。
沈简云父亲的丧事办完之后,还没等徐大奶奶找理由将我赶出沈家,我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那天早上,沈家难得聚齐了人。
沈家人口不少,几代同堂,因为沈简云祖母还在世,她的两个儿子沈承德和沈承礼便没有分家。
沈承德从小习武,少年时便进了军队,从小兵一步步走到了大帅的位置。他有一妻一妾,徐大奶奶是他的正妻,沈简云是整个家族的长子嫡孙,底下还有一对小他五六岁的龙凤胎弟妹,一个叫沈简矅,一个叫沈简曦。
但沈大帅更宠爱的还是那个齐姨娘,齐姨娘因为生产不顺而导致身体不孕,膝下也仅有一个儿子,他只小沈简云一岁,大帅给他取名为简煦,若不是他的性格过于温吞,有些优柔寡断,不适合领兵打仗,再加上沈简云聪明争气,以沈大帅对齐姨娘的宠爱,或许沈简云还不一定能稳坐在少帅的位置上。
沈承礼和他的兄长相反,自幼喜欢读书,后来了大学老师,娶了恩师的女儿,生下独子沈简书。
到了沈简云这一代,又因他纳了三个姨太太,一下子便显得大房热闹极了。
二姨太苗葵秋,成熟温柔,第一次见我时也是笑意盈盈,不仅没有为难我,反而处处与我交好。
三姨太徐霜霜,她是徐大奶奶的远方侄女,日常以沈简云表妹自居,也因她这身份,其他两个姨太太都很让着她,平时很少和她争执。
四姨太叫做阿鸳,也是沈简云到外地办事时带回来的,她面容娇媚,话却很少,并不做一些招眼的事情。
只比沈简云小一岁的沈简煦虽然没有纳妾,但也早已娶妻生子,他和太太赵玉共同育有一个四岁的、名唤瑾瑜的儿子。
大房的龙凤胎和二房的沈简书才二十岁左右,有些少年心性,便都还没有婚配。
我提出要离开沈家的决定,就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
十几个人反应不一,二房和齐姨娘那边倒是不太在意,终归是隔了一层,与他们没多大关系。
徐大奶奶和三姨太喜形于色,二姨太有些诧异,四姨太神色平淡,反应最大的却是沈简曦,她和我年纪相仿,不知道为什么,初见时便说喜欢我,平日里也最爱来找我说话,算是我难得的好朋友。
我对她笑着摇头,又认真看了看老夫人和沈简云,只说自己身份不合适,这几个月也对临城熟悉了许多,是时候出去自立门户了。
老夫人慈爱地看了我一眼,打算挽留我。
沈简云却只问了一句,“想好了?”
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他带我离开江城时,我对他笑,“想好了。”
他便同意了我的请求,让人仔仔细细为我收拾好行李,亲自送我出府,还给了我一处宅子,“收下吧,小丫头。”
我深深看着他,收下了房契,然后带着行李走出了沈家。
走到足够远时,我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门前仍然立着一个身影,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了。
不久后,我就在城东买下一间铺子,重新开了百草堂,怕不小心被以前的仇人发现,没敢继续沿用贺氏的名号。
那之后三年,我的百草堂渐渐打出些名声,沈简云也牢牢坐稳了大帅的位置。
我们没有在私下里见过面,但他受了伤时,却总会让常远将他带到我这里来诊治。
有一次他伤得实在太重,昏迷发烧整整两天两夜,夜深人静时我便忍不住默默流泪,等他醒来见到我一双通红的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单手揽过我,也不怕我压到他的伤口,只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我的头。
从那之后,他便只有轻伤才来见我了。
02
大概是前几年沈简云对我好得让人嫉妒,这一次的当众难堪便让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格外欢喜。
我刚从前厅回到自己的院子,沈简云的几个姨太太就来见我了。
三姨太还是那么直率,就差没有指着我的鼻子笑出声了,二姨太和四姨太一热一冷,只是言语间也在打听那位陈小姐。
“你们比我先进府几年,按理说应该比我更清楚大帅的事情吧?”
二姨太笑了笑,“我也只是听说过,陈小姐好多年前便出国了,倒是也没见大帅提起过。”
三姨太嗤笑一声,“佳宁姐和表哥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要不是为了给她留位置,我进门就该是正妻了。”
她对我有些不屑,“所以你也别仗着表哥早几年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一个孤女,做个姨太太已经是你的福气了,前几年不过是正主还没有回来而已。”
我从容喝起茶,并没给出她想要的反应。
三姨太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出了我的院子。
二姨太觉得有些尴尬,对我笑了笑,“霜霜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还是关心你的,这一大早还是她主动提起来看你呢!”
我也笑了笑,关心未必是真,看我笑话的心思倒是不假。
二姨太温柔礼貌地向我告辞,追着三姨太出去了。
就只剩下冷淡的四姨太依然安坐在椅子上。
“你的百草堂今日还开门吗?”
我点点头,“要开的,还是老时间。”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我笑了一下,“还是你泡的茶好喝。”
我险些又被她的笑迷了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泡的茶哪比得上那人泡的茶。”
一向冷淡的四姨太眼含秋波,双颊微红,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话说回来,沈简云是什么情况?他对你不像是没有情的。”
我有瞬间的沉默,“他从未跟我提起过陈小姐。”
四姨太也沉默了两秒,“府上确实也没听说过,徐霜霜在这里待得最久,她的话应该有几分真实性。”
我想了想,“他应该是有什么公务上的急事吧,陈小姐回国大概只是巧合。”
四姨太点点头,拍了拍我的手,“你也别多想,你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哪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故事就生了隔阂。”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相信他。”
我当然是相信沈简云的,从四年前在江城初遇时我便相信他了。
03
民国15年春,月明星稀,更深露重,和以往每一个深夜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姨婆便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拉着我从家里的后门悄悄离开。
姨婆是我娘亲的奶娘,从我儿时起就一直照顾着我,自从娘亲离世,她更是成了我唯一的女性长辈。
她没有任何解释,只说这是我爹的安排,等回头安全下来再一一告诉我。
我满心彷徨,懵懂又迷茫地跟着姨婆出了城门,我们走了很远,走到天空渐渐发白,走到我的脚心传来止不住的疼痛。
“姨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姨婆回头看了看,似乎是觉得暂时安全了,才怜惜地抚上了我的脸,“阿月,程大帅去世了!”
我愣住,一时有些不敢细想。
程大帅掌管江城一带,前些日子在战场受了重伤,大帅府连夜带走了江城所有名医,我爹身为江城中医药协会会长,一向有着再世华佗的名号,自然也在第一批被带走的大夫之中,又因他德高望重,听兄长说还成了医治大帅的主心骨。
而现在,姨婆却说大帅去世了。
“姨婆!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对不对?我爹医术那么高超,怎么会治不好大帅呢?”
姨婆双眼湿润,将我轻轻拥入怀里,“阿月,老爷一直教导你就算是神医也不可能救得了每个人,生死有命,这次是老爷时运不济!”
我知道,我知道再厉害的大夫也不一定能救下每个人,可是,“阿爹前几天还传信给我,说大帅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很快就能回家,届时还要检查我这段时间的学业……”
姨婆哽咽着,“阿月,我们没有办法呀!贺三匆忙回府,说大帅夫人下令要几个大夫全家给大帅陪葬,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贺家,你现在回去不仅救不了老爷,反而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我咬着唇,心里明白姨婆的话,但我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爹去死,看着全府上下受罪呢?
“阿月,决明少爷和老爷都被扣在大帅府,府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主子,你不在,大帅府想必也不会要了我们这些下人的命,你不要担心家里,我们快走吧!”
我还犹疑着,却隐隐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男人们浮躁的咒骂声。
我和姨婆互相看着对方,立刻反应过来是大帅府的人追上来了。
姨婆当机立断,将包袱塞给我,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我往回走,尽量拖住他们,阿月你往小路走,走得越远越好,走不动了就藏起来,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停下来!”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不敢再犹豫,也不敢不答应她。
我和姨婆就这样背对着彼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站住!你是做什么的?”
“啊呀,长官,我是附近乡下的,老头子摔了腿,半夜又发高烧,我正要进城去请大夫给他看看呢!”
“欸,长官,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哪有胆子骗你们官老爷呀!”
男人粗鲁的呵斥声和老妇人低声下气的讨好求饶声渐渐听不明晰。
我紧紧拽着包袱,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像姨婆嘱咐的那样,没有回头没有停留。
“砰!”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猝不及防的尖叫声。
我停了下来。
“长官,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贺家小姐呀!我只是一个乡下妇人……”
我已经走了这么远,却还是能听见姨婆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她故意的,装成泼辣的乡下妇人加大声音,让我不要再前功尽弃,辜负她和我爹的嘱托。
我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又拽着包袱继续往前走了,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听到姨婆的声音。
04
我低着头猛走,直到偶然抬起头,才发现天光大亮,远处的山头一轮红日徐升了起来。
我这才从绝望中清醒过来,四处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顺着小路走进了丛林深处,难怪这一路上没再听到追兵的声音。
想到不知生死的家人,我的心就像被戳穿后泡进了盐水里,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想救回阿爹兄长和姨婆,可此时的我不仅回不了江城,还要为了避免被找到而颠沛流离。
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划过脸颊。
还不等我继续自怨自怜下去,我便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大树底下靠着一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看不出是什么情况。
我有些踌躇,最后还是捡起一块石头,慢慢走上前,靠近了他。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深色条纹西装,三七分的发型略微有些凌乱,看上去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应该是腹部受了伤,即使用手捂住也仍然无济于事,鲜血照样渗了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靠近,本来闭着双眼的他瞬间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冷然。
我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回江城的办法。
“我是大夫,可以帮你治好伤。”我鼓起勇气和他对视着,“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看不出情绪。
我只好大着胆子,试探着拨开了他捂着伤口的手。
他又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却没阻止我的动作,我便将他的意思理解为默认了。
我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有些愣怔,竟然是枪伤,一时对他的身份有了些猜测,正有些犹豫应不应该继续下去,却终于听到他发出声音。
“小丫头,不懂就不要装懂知道吗?”他嗤笑一声,“你走吧,不要跟人透露我的事情,不然就不会饶过你了。”
我有些不忿,医术竟然被质疑了,但听他后半句话,宁愿冒着被告密的风险也要放我离开,看来并不是坏人,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了。
我没有理会他,打开包袱找了找,姨婆果然将一些常用的药品都装了进来。
他见我准备齐全,有模有样,对我的身份多了几分信任。
然而我拿出金创药粉和纱布后,却依然有些为难。
“用这个。”他递给我一把匕首。
我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评价又多了一个狠字,然后将拿在左手的石头扔到了一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轻笑声,若无其事地撩起他的衬衣下摆。
我看了看他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匕首,“没有酒精,消不了毒。”
他云淡风轻,“就这样,先把子弹取出来再说。”
我点点头,“你咬着手吧。”
他摇摇头,显然是没有这个打算。
我只好拿出一件干净外衫,叠了几下递给他,“那就咬着衣服吧。”
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真的将我的外衫放进嘴里,我不禁有些脸热,赶紧低下头处理他的伤口。
子弹终于取了出来,我轻呼一口气,仔细地在伤口处敷上金创药,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再抬起头看他时,才发现他的额头和脸上都布满了密密的汗水。
他可真厉害,刚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甚至都忘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脸色有些苍白,见我看他,还是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你,小丫头。”
我没有和他争执称呼的问题,“我不用你多谢,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我特意加重了“多”字。
他挑眉,“什么要求?”
“和我假扮夫妻去江城。”
我心里有些忐忑,但脸上却强装出冷静的样子。
“正好你也需要去江城联络你的人吧?”我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的表情变化。
他本来微微皱着眉,听到我这句话后反而露出一丝笑意,“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为夫也只能以身相许了。”
我的脸连着耳朵瞬间热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通红。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这么轻浮!”
他笑意更深,眉目含情一般望着我,“我们现在可是夫妻呀,娘子?”
我又羞又恼,却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到,自顾自地用他的匕首削断长发。
他有些错愕,“你这是做什么?”
我沉默了一瞬,并没有说明我的情况,“需要改头换面一下。”
他没有追问,反而从我手中拿过匕首,“我帮你剪,免得你看不见,剪丑了回头哭鼻子。”
我对他的调侃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摆弄着我的头发。
不一会儿,他终于停了下来,“好了。”
我伸手摸了摸,原本齐腰的长发现在大概只到肩的位置,再想到家里的情况,心情不由得又低落起来。
他将我被剪下来的头发放进那件外衫里,“留着做个纪念吧。”然后将外衫还给了我。
大概是看我有些闷闷不乐,以为我舍不得那头长发,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短发也挺好看的,像个进步女学生。”
我嘟囔一句,“我本来就是进步女学生。”
“你说什么?”
“我说,真的好看吗?”
“当然,我的手艺不错。”
见他竟然夸起自己,我忍不住嘁了一声。
“小丫头,你还真是没大没小呢?”他弹了弹我的额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郁闷地捂着额头,“海月。”
“海月?”他有些质疑,“就这样?”
“就这样!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沈简云。”
“沈简云?”
“嗯,怎么,听说过?”
我摇摇头,“你少自恋了,你又不是什么名人。”
他意味不明地轻声笑笑。
我心里明明还惦记着家人的安危,却还是有些沉醉在他的笑容里。
05
沈简云扣好风衣,抹了抹头发,又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冷酷的气质一收敛,转眼间就从风流倜傥的大少爷变成了严谨规矩的读书人。
我看得瞠目结舌。
沈简云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趣,又对着我笑了笑。
“你能不能别老对我笑,刚才你不是挺冷酷的嘛?”
他顿住,甚至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是吗?我老对你笑?”
我肃着脸点头。
他却用手抵住嘴又轻声笑了一下,“看来是你太有趣了。”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理会他的神经质。
回江城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我来时那条路返回,沈简云对附近的地形似乎很熟悉,带着我东走西窜,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大路和小路的分叉口。
我一眼看见了地上的血迹,这是我和姨婆分开的地方,这是姨婆中枪流下的血。
我咬着唇,不敢去想姨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挽着我。”沈简云突然凑近我。
他脸色不太好,我立刻挽住他,借力让他靠着我。
“你伤口又痛了吗?”我蹙着眉,有些担心。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没事,马上就进城了,我们现在假装亲密一点也好。”
到了城门,果然在对进出的人进行检查,我有些紧张,挽着沈简云胳膊的手不禁紧了紧。
沈简云低声安慰我,“别怕,没事的。”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守卫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您二位的穿着,怎么会从城外走回来?”
沈简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遇到些小麻烦,和车夫走散了。”
守卫将信将疑,却也不敢随便得罪人,“大帅昨日离世,城里出了些乱子,所以现在管理有些严格,不知你们是哪位府上的?”
我挨着沈简云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不知道江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敢随意冒充别人的身份。
正当我有些无措时,却听见沈简云从容的声音响起,“我姓沈,临城人,和你们少帅有些交情。”
那士兵略微思考了一番,和一旁的同伴嘀咕了几句,再看向沈简云时眼光却瞬间不一样了。
“原来是沈少爷,刚才是小的冒犯了,还请沈少爷多多包涵!”
沈简云摆摆手,“没事,你们做事认真,回头还得让你们少帅给些奖励才是。”
随后我们便在士兵的热情注视下进了城,我完全愣住,才发现事情好像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沈简云?”我质疑地看着他。
沈简云挑了挑眉,“有什么问题坐下来再说?”
听他这样说,我反而更觉得急迫,我没有时间了,阿爹他们没有时间了。
“不用,我想知道,你真的和少帅有交情吗?”
他沉默了一瞬,“说得上话。”
“那你!”我的声音突然卡住,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帮上忙,也不知道向一个陌生人提出救人的请求是否合理。
不,我的内心知道这不合理,但此时我仍然想厚着脸皮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见不远处的小广场传来几声枪响,而后是一阵阵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我渐渐随着人流挤了过去,只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我的身体便像石头那样僵硬了。
我看见穿着军装的男人振振有词,“江城中医药协会会长、贺氏百草堂掌柜贺之游谋害大帅……处以枪决,当场执行!”
那个在我记忆里始终干净儒雅的父亲倒在了血泊中,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迈着僵硬的步伐想要走到他面前,想替他打理头发,帮他整理穿着,就像他出门那天一样,他还是会笑着说下次回家要给我带喜欢的礼物。
沈简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我,“你怎么一下子跑这边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他有些错愕,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士兵和血泊中的几具尸体,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将我拥入怀里,揽着我逆着人流走了出去。
“先跟我回去,好吗?”
我还是只流着泪不言不语。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小丫头,我们要向前看。既定的事实已经不能改变,重要的是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你跟我回去好好说说,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
我紧紧扯着他的衣角,终于哽咽出声。
06
沈简云将我带去了一座院子里。
我像木偶一样,被他带着坐下,他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茶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心里也温温热热的,虽然仍旧为阿爹的死感到悲痛,但至少能够思考后面的事情了。
正如沈简云所说,我已经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打听兄长和姨婆的情况,然后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你和少帅是朋友吗?”
沈简云摇头,”说不上,比起朋友,可能死对头的关系更符合我们。”
我有些惊讶,“那为什么进城的时候,守卫听你那样说就直接放你进来了。”
“因为我和他表面上还是朋友,只是心里瞧不上彼此罢了。”
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进城之后,我以为你和他是朋友,本来想要厚颜无耻拜托你帮忙求情的。”
他看着我。
“我姓贺,贺氏百草堂的那个贺,刚刚被枪决的人里面,其中一位便是我的父亲。”
我一五一十交待起我们是如何招惹上大帅府的事情。
沈简云沉思了一会儿,“你相信你父亲所说的大帅身体渐好的话?”
“当然!他从来不夸大言辞,更不会说谎。如果大帅真的救不回来,那他早在那时就应该安排好我和贺府的退路了,怎么会在昨晚大帅离世后才匆忙让人传信回来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程大帅的死千真万确……”沈简云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怎么了?”我见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你说,程大帅真的死了吗?”他突然问我。
我一愣,什么意思?程大帅没死?那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枪杀阿爹和其他大夫呢?
我看着沈简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大帅离世,对军队是致命打击,这种情况下,大帅府不仅不将程大帅的死讯隐瞒下来,反而大张旗鼓,仿佛生怕有人不知道此时是打下江城的好时机。”
“所以从一开始带走江城所有名医就是阴谋对吗?我爹和其他人不过是几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而已,为了让他的死看上去更真实而被随意拨弄命运的棋子。”
沈简云按住我的手,想让我平静下来。
我却觉得荒唐极了,我这一晚上的逃亡是为了什么?阿爹丢了性命和名誉是为了什么?此时还处在生死垂危的姨婆和兄长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一家人,江城那么多人,就都只是被他们上流权贵娱弄的棋子吗?
“是因为你吗?”我再次看向沈简云。
沈简云微微沉默,不能说完全没有做给我看的成分,但更主要的应该还是为了麻痹南城和宁城的人。”
我相信了他。
江城临近南城和宁城,却又不是同系别,以前也隐约听说过南城和宁城都曾想要占领江城,只不过因为江城易守难攻,这才一直没被得逞。临城比起来,却是一北一南,与江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大帅府没必要因此大动干戈。
“你是临城的少帅?”
沈简云轻笑一声,“你很聪明。”
“你已经透露很多了。”
我又看了看他腹部的伤,“你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吧?”
他点头,“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请西医了。”大概是怕我多想,他又解释了一句,“不是觉得中医不好,只是对于外伤,西医治疗更快一些。”
我表示理解,并没有说什么。
“你是被大帅府的人伤的吗?”
他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是程少帅开的枪。”
“那你在城门口时还敢那样说?”
“他也只敢在假装没认出我的时候开枪了,我要是真倒在他面前,他还得费心费力把我救活。”
“你这是有恃无恐。”
“没错,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哪怕心里再不喜,见了面还是得笑脸相迎,这就是我和他的关系。”
“那你能带我去大帅府吗?”我希翼地望着他。
他叹口气,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小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德高望重,医术高超,为什么会轻易成为他们的一颗棋子呢?程大帅是个相信中医的人,按理来说,他该把你爹当成座上宾才是。”
我偏过头,不敢看着他那双似乎能直击别人内心的眼睛,“你是想说,有内奸吗?”
他坦率承认,“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这毕竟是你的家事,你应该更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你觉得会有内奸吗?”
我眼神幽幽地看向远处,“其实我有想过,为什么兄长没有和阿爹一起出现在那里。”
“兄长他,并不是我的亲生兄长,而是我阿爹收养的孩子。”
07
兄长的亲生父母是阿爹以前的好友,好像是因为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两人坐着马车出远门的时候遭遇意外,从悬崖摔了下去。
六岁的兄长就这样住进了我们家。
为了避免他遭受吸血鬼一样的亲戚的骚扰,阿爹给他改了姓名,和我一样,用中药取作名字,他叫决明,阿爹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耳清目明,心思纯粹的人。
兄长住进我家一年之后,便有了我的出生,我和他虽然异父异母,却从小相伴长大,兄友妹恭。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明明兄长没有和阿爹一起是件好事才对。”
沈简云却有些明悟,“原来如此。其实我本来也怀疑你兄长,但以为他和你阿爹是亲生父子,所以又觉得不合情理,但是收养的孩子却说得通了,尤其是他被收养时已经六岁了,也许他从小便对亲生父母的死亡有些误会。”
我有些怔愣,“我想去大帅府看一看。”
沈简云没有再拒绝,“好。”
沈简云重新处理好伤口,又换了一套衣服,恢复成我初见他时冷酷的模样。
“常远,你不用跟着我,暗地里去打听一下贺小姐姨婆的情况。”
“是,少帅。”
我有些感动,认真看了一眼沈简云,“多谢。”
沈简云本来想说什么,却又突然觉得不合适,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对我笑了笑。
我和沈简云来到大帅府,他直接报出姓名,大帅府的下人似乎早就得到了吩咐,问也没问便将他请进去了。
我对他和程少帅的塑料友情又多了些体会。
管家亲自迎我们进了大堂,程少帅一个人坐在上座,一见沈简云便主动上前,亲热地用拳头顶了顶他的腹部,又立刻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在一旁沉默不语,克制着对大帅府的愤怒和恨意。
程少帅和沈简云打完招呼后终于注意到了我,“简云,这位小姐是?”
沈简云拉过我,“这是舍妹,沈简曦。简曦,这位便是为兄在军校时的好友,江城少帅,程修予程兄。”
我凭着本能和程修予问了好,脑子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我的新身份,沈简云的妹妹?也行,比夫妻靠谱一点。
“程兄,我听闻伯父因伤逝世,还望节哀。”
程修予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我心一沉,看来程大帅的死的确有蹊跷。
“不知道程兄打算何时为伯父下棺安葬?届时我一定前来吊唁,也望伯父在地下能够安息。”
程修予嘴角抽了抽,做出伤心的神色随口敷衍了几句。
“对了,听说大帅府一怒之下杀完了所有前来给大帅诊治的大夫?”
程修予皱眉,“传闻这么夸张?只是我母亲当时实在太过悲痛,后来知道是因为那个贺会长用药不慎我爹才会离世,也就处决了那几个领头的人罢了。”
沈简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漫不经心问道,“我刚从小广场那边过来,他们的尸体还在呢,你们不打算处理?怕是有些影响不好。”
程修予也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头通知他们家人领回去就是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要赶尽杀绝呢?”
程修予脸色一变,“简云,你这话就有点难听了吧,什么赶尽杀绝?”
沈简云爽朗一笑,“这不是听说你们要将几个大夫的家里人也抓起来嘛?”
程修予板着脸,“没有的事,都说了那只是我娘的一时气话。”
“行行行,是我误会了。”
“欸,程兄认识贺决明吗?贺会长的养子。”
程修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对这几个人这么感兴趣?”
“哎,好奇嘛,伯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没想到死在了几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手上,我难免有些好奇。”
程修予黑了脸,又转而一笑,“贺决明,这个人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我抿着唇,注意到沈简云传来的目光,对着他点点头,不用再问什么,不用再见贺决明本人了,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阿爹临死前,是不是也还惦记着这个养子?
08
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后,我们没有继续逗留,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大帅府。
回到沈简云那座院子后不久,常远也回来了。
“贺小姐,您的姨婆现在被关押在警署,受了些伤,看起来不太好,得尽快接出来调养一番。”
我有些担忧,不太确定地看向沈简云,“程少帅刚才的意思是会放过我们的吧?”
“是,但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特意去将一个佣人放在心里,恐怕还是得以你贺家小姐的身份亲自去要人。”
“嗯,我知道。今天多谢你了,我现在就回去处理这些事情,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沈简云笑着点点头,“好,你可要记住今天的话,好好活下去,以后找机会报答我。”
我看着他认真又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回到贺府,以往热闹温馨的场景不再,大门没人看守,院子里也有些乱七八糟,几个帮工抱着包裹正准备离开。
乍一见到我,脚步猛地顿住,有些尴尬,“大小姐,您回来了?”
我扫过面前的一切,“你们是要走了吗”
他们互相看了看,瞟了我一眼就又为难地低下头,“老爷死了,大小姐和大少爷也都不在,我们以为……家里还有老有小,只好趁早另寻生路了。”
我点点头,没有计较他们搜刮主家财物的行为,“也好,你们手上的财物就算是这个月的工钱吧。”
他们垂下的头更低了,有几个还红了脸。
“另外还有两件事想要麻烦你们。”
听完我的请求,他们连忙答应,对主家不义带来的愧疚也减轻了几分。
我换上素白的衣裤,臂上也戴好黑纱,带着同样素衣打扮的帮工,取出阿爹以前就准备好的棺材,浩浩汤汤去了小广场。
路人见我们这样的打扮,为了避免冲撞,都远远让开了,倒让我们畅通无阻,没多久就到了阿爹倒下的地方。
我用湿润的毛巾为他擦净脸,将他的头发梳得整齐,凌乱褶皱的长袍也掀了掀,他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体面。
几个帮工合力将他抬放进棺材,我举着灵牌走在前面,带他回家。
大厅里已经设好灵堂,我嘱咐了一番后,也没换衣服,就又带着几个人去了警署。
程修予果然没将被抓的下人放在心上,我直接在警署门口要人,他们却十分轻视,只说上面没让放人,职责所在,不能为我破这个先例。
我冷着脸,“一人做事一人当!犯错的是我阿爹,他也为此赔了命,难道大帅府就高人一等,要牵连无辜者的性命吗?”
他们立刻严肃起来,对我怒目而视,我一个女人也敢对大帅府不敬?
“大帅征战沙场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而现在你们却扯着大帅的旗号欺压无辜的人,对大帅不敬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们?如果大帅府真的如此不分是非,那为什么我这个贺家小姐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
身后跟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你一句我一句嘀咕起来,警察见场面有些不受控,便说现在去请示一下少帅,让我不要继续为难他们。
我没说话,也没动,直挺挺站在门口,等着程修予的回答。
没过多久,去请示程修予的人就回了警署,在为首的警察耳边讲了几句,便去狱中将姨婆带了出来。
只是和姨婆分开了几个时辰而已,她却从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变成不修边幅的憔悴老人,她中枪的那条腿还渗着血,连沈简云那样健壮的青年男人受了枪伤都要调养一段时间,更别说姨婆这样上了年纪的妇人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再来晚一点,是不是也见不到活着的她了。
我忍着泪,搀扶着姨婆,“姨婆,我来接你回家了。”
姨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我便想让我赶紧离开,生怕我也被抓起来。
我只好先宽慰她,“姨婆,你别担心,没事了,没事了啊,我们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她听懂了,泪水从那双浑浊的眼里流了下来。
贺三主动背起姨婆,我们在警察和路人的注视下回了家。
而我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我看不到的大帅府,程修予正和一名青年谈笑着说起我,“你这妹妹,似乎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娇弱?”
青年不语,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09
接回姨婆的三天后,我便正式开设灵堂,要为阿爹下棺入葬了。
沈简云已经离开了江城,临走时为阿爹上了炷香,他说过段时间还会再回江城,希望到时候我能请他进来喝杯茶。
我微微笑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祝你顺利,以后再见。”
他沉沉地看了我许久,又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很快就能再见。”
贺决明是在阿爹下葬那一天回来的。
他没有披麻戴孝,但也穿了一身黑衣,冷着脸给阿爹上了香磕了头。
我没有阻止,阿爹养他二十年,这都是他为人子应该做的不是吗?
他没有为阿爹送棺,我也不希望他沾染阿爹的轮回路。我们对彼此心知肚明,因此倒是没有在灵堂上发生难堪的争吵,反而显得和平。
决裂是在阿爹入葬之后发生的。
他果然以为阿爹是害他家生意出问题的罪魁祸首,因而一并将他父母的死也怪罪在阿爹身上。
他和程修予早几年就熟识了,程大帅一受伤他便被请进了大帅府,也是他主动提出让程大帅假死的计策,而我阿爹,更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棋子。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才是我相处十九年的兄长的真面目啊。
我最后没哭也没笑,只是拿出一直没有归还给沈简云的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的胸膛。
“这一刀,才算是你还了我阿爹的养育之恩。”
“我们彼此仇恨,以后无论生死,都各不相干。”
他有些痛苦地捂着胸口,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贺府。
阿爹的丧事过后,原本留下来帮忙的帮工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贺三和贴身照顾我的桃杏,以及姨婆。
姨婆腿上的枪伤没有及时处理,加上春寒,她抵抗力又弱,从回家的那一天便一直缠绵在病榻,她夜里时不时会发热,我给她用了好些药却还是反反复复。
贺三背着姨婆去了西医院,我和桃杏紧跟其后,然而到了医院,医生却只是摇摇头。
医生建议我们不要再带着姨婆跑上跑下,就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我也是这样想的,怕寒风入体又加重了姨婆的病情,然而姨婆清醒后却强烈要求回家,她不想住在这白茫茫冷冰冰的病房里,只想回去看看那棵我幼年时和她与娘亲一起栽下的桃树。
春天到了,桃花也开了。
姨婆回光返照的那一天,阳光正好,我带着她躺在桃树下的吊椅上,她拉着我絮絮叨叨说起了好多往事,桃杏在一旁煮茶,时不时应和着我们,贺三晾晒着草药,偶尔和桃杏逗几句嘴让姨婆开心。
“阿月,姨婆陪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要去照顾你娘亲了啊。”姨婆轻轻抚着我的手。
我对她笑着点头,“好,姨婆替我向娘亲问好,我会想你们的。”
姨婆也露出笑来,在桃花灿烂中闭上了双眼。
桃杏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惹我伤心,贺三也停住动作埋下了头。
我却没有再流泪,带着贺三和桃杏按照习俗给姨婆送了丧。
一个月前的我怎么能想到我竟然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送走两位至亲呢?
丧事过后,我便决定让桃杏和贺三离开。
桃杏还想留在我的身边,但我却早就知道她和贺三两情相悦,如今贺府破败,他们跟着我没有前途,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阻拦他们的幸福?更何况我还有着其他打算。
偌大的贺府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
10
四月的某一个深夜,大帅府突然起了大火。
本来就是木质的中式宅院,偏偏在夜深人静时着火,等被人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下来了,听说起火的还正好是大帅和少帅的院子,大帅的亲兵、警察和府里的下人都又怕又急,一整夜没有休息,在天堪堪亮的时候才终于灭了火。
第二天城里一片肃穆,打听了好久才得知早就重伤不治的大帅活得好好的,但昨夜却真的死在了大火中,大帅夫人据说烧到了脸,气得打碎了大帅府里所有的镜子,还有少帅,他倒是没死也没毁容,但好像被烧断的横梁压伤了腿,已经被人连夜送去了医院。
对于大帅府的惨案,知道前情的人都有些自己的猜测,大帅亲兵和警察也立刻从前些日子丢了性命的那几家大夫查起,等查到贺府时,发现果然已经人去楼空,整个院子寂寥空荡,完全没有人烟的痕迹。
江城全城戒严,城门城墙都贴着我的画像,城里到处都有警察和士兵拿着画像找人。
沈简云再回江城时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在那座院子里找到了我。
见到我的时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在他这里躲了好几天,眼看城里的戒备越加森严,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混出江城。
此刻见到沈简云,我突然觉得安心了,哪怕现在被找到,能在最后见他一面,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你胆子可真大。”他有些生气。
我只是笑笑,反正这世上也就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与其苟活还不如快意报仇。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轻轻抱住了我,无奈地叹气:“你呀你。”
我伸手回抱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终于落下泪来。
因为程修予见过我本人和画像,沈简云带我去打听消息的事情想必也暴露了。
果然,沈简云早就被盯上了,我们刚躲进暗道,就听见上面传来一阵阵搜查声。
我被沈简云牵着的手紧了紧,沈简云低下头和我对视,“别怕,相信我。”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们在暗道里待了大概两三天,院子里零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渐行渐远。
沈简云这才带我走出了暗道,院子里确实没有程修予的人。
许久没见的常远却出现了,原来早在沈简云进城之前就打听到了大帅府的事情,并派常远通知了南城和宁城,给他们递上趁火打劫的消息。
现在的程修予忙着应付前狼后虎,自顾不暇,自然也分不出精力和人手来搜查我。
我就这样被沈简云带出了江城。
我正想着天下之大,该何去何从时,沈简云却又牵住了我的手,“你愿意跟我去临城吗?”
我愿意。
我最终去了临城,去了他的家,然后见到了他的祖母、父母、二叔二婶和姨娘,见到了他的弟弟妹妹。
以及,他的几个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