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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乡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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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愕再次醒来,却是被人摇醒的。之前守门那童子满脸焦急地抓住他摇晃:“快醒醒呀,快点快点!”让薛定愕感觉再不识好歹昏迷下去,就要被一矛戳死。他赶紧强撑住眼皮,问道:“怎么了?”
小童喳喳喳:“快起来动一动罢,谷里到处生烟起火,江里不知哪里来了条龙在翻腾,后山的兽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秋天了还发情,到处跑,这都什么事儿啊?你快起来,跟我进堡里躲躲去。”说着随手扔来一物,“来,先前他们捡了你的面具,把脸遮住些。被人瞧见不好。”薛定愕一时本没想到面具的事,听她一说,方悟到这个“不好”却不是自己原先那个“不好”——乃是男人被女人瞧见了不好,顿觉虽是邻国,简直……到了不知什么荒诞鬼方。
戴了面具,那女童将刀也塞给他,顺手还摸了两个馒头塞过来。锁了门,颇为粗鲁的扯着他向外走,黄泥盘出的小院外,路上净是青壮男人、老人、儿童,推车的、拎包的、赶着牲畜的、抱着瓶瓶罐罐的,全在搬家。此地男人走路颇有些娇柔之风,加之裙带牵扯,颇为烦难;许多老年妇人倒在负重牵车。儿童们有的佩刀,至不济也戳根木棍,赶着鸡鸭猪羊,有的倒是白白净净的,抱着咸菜坛子跟在后面。
“等等,此处是女人做男人打扮的,男人倒要两截穿衣、三股梳头,所以,携刀带棍的是女童,抱孩子抱坛儿的是男童吧?”薛定愕在心中理了理,方理清了眼前的情况,原来照顾自己那小童却是个小女孩,嗯,当然有点,这个,活泼。
薛定愕虽然一直卧床,迷迷糊糊,却也被人灌了些米粥肉汤,此时嚼着馒头,倒还能走。想了想此处称呼还跟淑士国一样,便跟那女童寒暄道:“小妹子,咱们没什么要搬的吗?”那小童十分洒脱道:“些许东西,我已搬了。阿娘在城内当差,其实家里没什么物件儿。”边说边顺手帮人拎个罐儿,把脱队的鸡鸭、小儿逮回来什么的,维持维持队伍的秩序,与人聊一聊指个路,做得有模有样,可见有些小小威信。
前方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了,队伍一时停下来,瞧热闹的都向前涌。那女童忙放下罐子,拨开人群去看究竟,却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石头上捶胸口痛骂:“你个破门败家的货!买你来作甚?做不得活还使不动你了?抱个罐儿也要摔了。谁不知道那是我生财的家什?一家子老小都靠它!”边骂边嚎。
旁边一个中年女子满脸通红,扎着手想拉又不敢拉,想劝又没得劝。反被那男子推了一把:“现下你怎的不夸你这心尖子了,哎哟姓王的你没良心,还想抬举他作二房!”将家中事抖了个干净,倒让旁边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叽叽咕咕讨论八卦。可怜两口儿吵架,那男人脚下一个少年男子哆哆嗦嗦正捡那陶罐碎片,脸上带泪,手上都是血。
薛定愕也钻进人堆去,看见那大骂的男人着玫瑰紫长衫,葱绿裙儿,裙下一双大红绣鞋,打扮得真是好生鲜明。头上青丝,头油搽的可滑倒苍蝇,可惜头发稀疏了些儿,只得盘一鬏儿,几支银簪随着他动作摇摇欲坠,脸搽得极白,更显得颌下刮剩的须根乌黑。有的胡须想是硬拔的,皮肤有些儿红肿,此时作张作致,瞧着颇为滑稽。薛定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男子听得真,一双牛眼转头扫来,冲着薛定愕道:“你敢是笑我?”
吓得薛定愕赶紧闭嘴。却听他骂道:
“你明明是个男人,却要穿衣戴帽,混充女人!不过是为了混进女人堆里好看女人,也不知个男女之防!你这忘了本来面目的臊货!不知羞臊的小浪蹄子!竟也知道戴个遮脸的壳子?想是知道自己长得不堪,充不进女人堆。你若去了京城,不守夫道到处厮混,只怕要送到官府打个半死哩!”
薛定愕被话中“深意”吓得连退几步,差点踩到围观人众,脑中糊成一锅,赶紧捋捋:哦,我是男的,得穿,嗯,裙子……偷看女人,要打死!这个这个……等等,到底是谁本来是个男人,在充作女人啊?!
还是那女童上前劝道:“张叔,你也收着些。这小哥怕是外国人,跟我国风俗大不同咧。”
那张大叔斜看她一眼道:“我说是谁,原来是翠姐儿。不是说入乡随俗?他怎地不随俗了?”
女童却不管他,向旁边的中年妇女道:“王婶婶,你也管管王张氏,一个男人家,忒牙尖嘴利好强了。”说完转身扯住薛定愕走开,叫道:“别看啦,大家快进堡里去,不知道多会儿后山又闹起来,人高的野猪满山跑哩!”
人群复又慢慢移动起来。那女童方对薛定愕道:“王婶婶老实得很,却娶了这么个泼汉!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孩子。这王张氏,要不是瞧着他干农活比女人还好些,有什么用?”
薛定愕听了这话,实实要在心中咀嚼一番,才顺了过来,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不禁问道:“这个……贵国,也是女子……那个……生孩子吧?”
那女童站住了,上上下下打量他,似在瞧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撇嘴道:“这世上若有男人生孩子倒好了!可惜男人连孩子也不能生,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呃……薛定愕张口结舌。
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又自小跟着寡母长大,环境还算单纯,关于生孩子这件事到底关谁的事,好像也没什么与人细究的底气。似乎,在淑士国听到的俗话大多是:生孩子是女人的事,生不出孩子也是女人的事。这么说来,两国习俗虽在顶门立户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事上分歧很大,于生孩子一事上倒是极有共识的——看来男人于生孩子一事上真没什么贡献啊。(???)
他脑中浮想联翩,如果当年娘来到女儿国而不是去淑士国,是不是会过得舒心些?不过那样一来,自己是不是就得像那小公子一样珠翠满头养在深闺?或者像王张氏那样,冠妻姓、到了中年还要拔去胡须保持容貌?呃……这好像也不怎么美妙。
想到此处,忙问那“翠姐儿”:“小妹子,我躺了这么些天,可多谢你照顾,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童半回头瞧他,嗯了一声道,“这也没什么。我叫王翠峰。原是我们谷主的小公子出行,瞧见你在水边半死不活,捡了回来。不过最近谷中事多,那府里也没人照料你,我娘在谷主处做事,我家也有些药,便把你带去将养。”想了想,颇为警惕道,“你……不是女儿国人吧?”
“在下薛定愕,是淑士国人。”他也想了想,“原是送妹子去结亲,不想水上遇到蛟龙作怪,船都翻了,不知你们可曾在水边见到其他人?”
王翠峰摇头,“没瞧见其他人。”说着挺开心道,“幸好你不是女儿国人。”
“这……是何意?”
“我娘医治你时,瞧见了你容貌什么的,按说得娶你。不过你是外国人嘛,不用如此。”王翠峰大大舒了口气,“你才大我几岁啊。”
薛定愕听到除了自己,翦氏兄妹毫无踪迹,两人自小娇养,只怕凶多吉少,不由心下沉痛,却又难以置信,活生生两个人,这样一下就没了?但无论如何,自己得赶紧去寻,更要向翦府报信,让相府广布耳目。眼下,应先去向谷主道谢,若能得到谷主之助传信,却又胜过自己奔走了。
猛听一声兽吼,前方小丘上树动石摇,人群顿时吓住不动。空中传来一股腥臊之气,眨眼间,一只黑色巨兽从天而降,一爪按住一人,巨口咬住一人便甩出几丈开外。又是一个跃起,右爪扫倒一片,随处拍抓,就是几条人命。此时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叫的叫喊的喊哭的哭,被吓住的胡乱奔跑,乱成一片。
“红眼狻猊!”王翠峰一时也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却毫无惧色,一甩短矛便前冲,边跑边喊:“别乱!别乱!去给谷主报信!”眼角却见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却是那薛定愕。
切玉刀无鞘,无声无息递向那狻猊。
那狻猊对这刀似乎有所感应,明明一刀是从后腰伸出,那畜生却突然一个猛跃跳开,回身正面对着薛定谔,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刀,偶尔瞧一眼握刀的人,眼睛里似乎全是轻蔑。倒似只开了窍的灵物。
薛定谔想起师傅说老虎一扑一掀一剪,说狼铜头铁腿豆腐腰,狻猊?狻猊没听说过。那就可劲儿砍吧,反正这切玉刀重剑无锋,也不怕缺。遂奋不顾身运起蛮力狠砍猛劈,可惜这狻猊实在不是凡物,身长力大,几个跃扑躲得极是灵便,来来回回,薛定谔愣是一下没挨着。
那边王翠峰见他敌住狻猊,连拖带扯,将许多吓傻了的村民拉开了去,并嘱咐向城中去报信,这才反身回来战那狻猊,那狻猊对王翠峰可不客气了,一腔戾气都向她而去,过不几时,王翠峰右臂上、腿上已拉开了数道血口,皮肉翻卷十分吓人。薛定谔佩服她勇气过人,又怜她受伤,叫道:“小妹子,这畜生不敢碰我的刀,你快去找人来!”王翠峰十分干脆,见确实如此,答应一声一甩长矛兜头护脑便要抽身,那狻猊却十分知机,硬是不理薛定谔长刀,一个跃起要将王翠峰扑杀,薛定谔大急,见狻猊不理他,双足一蹬高高跃起,向狻猊头颈劈下。当此际,那狻猊利爪已临王翠峰肚腹不过五寸。
却听一声弦动,羽箭破空而来,正中狻猊右耳。狻猊吃痛,仰天怒吼,又被薛定谔一刀削中背部,去势顿减,只得向下一沉。王翠峰就地一滚,像个血葫芦般躲了开去。薛定谔一招得手,丝毫不敢大意,只落地后转头瞧羽箭来处。
——只见小山之上,一队白盔白甲的兵士肃立如林,个个身背箭袋,手上铜弩一齐对准了那赤眼狻猊。领头一将,身材高挑面皮微黑,长眉入鬓凤眼细长,银甲流光红缨飘拂,手上长弓拉满如月,又是一箭,如带千钧之力破空而来!
*穿裙子和穿裤子是社会属性,不是天然属性。二战后女人开始穿衬衣长裤,就是因为女人也要出门工作,而不是在家当摆设。
*王张氏骂人那灌口,来自李汝珍《镜花缘》,我可写不出来这等奇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