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翠昙谷 ...
-
波涛似怒，巨浪起伏，整条黑水如在鼎中沸腾般动荡。薛定愕在船上几乎站不住脚，只好一手死死抓住船舷，一手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股腥腐之气，随着江水翻滚越来越浓。想到老船工的话，不禁思忖：难道这水中真有什么怪兽不成？
便在此时，突听 “哗啦” 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兽头破水而出，红眼黑鳞、头生双角、鬣鬃如鞭、长身如蛇，正是传说中的蛟龙。
空中传来的笛声，音调愈加激越尖锐，一声声扰人欲狂。
那蛟龙似被笛声所激，不断在江中挺身摆尾，连声咆哮。江上船只已半数被掀翻，其余船只也在大浪中颠簸旋转，摇摆欲坠。薛定愕听船舱内不停传出女子的尖叫声，定了定神，向舱内喊道： “星竺，带星罗出来，船快翻了。 ”想了想，又喊：“路引文凭带好，上岸再说。 ”边喊边抓紧船舷往舱门移去。
挪到舱门，用随身长刀挑开帘子，见翦星竺、翦星罗拉成一串，翦星竺正伸长了手费力去勾门框，忙将长刀递出让翦星竺抓住刀刃，自己往外拉。原来薛定愕这 “昆吾切玉刀” 与众不同，不但没有刀鞘，也没有刀锋刀刃，材料非金非铁，其色如土，却不能为钢铁损伤，煞是奇异。因此翦星竺抓住刀身，手却无割伤之虞。
当下将几个人扯出来，别说翦星罗这等深闺娇女吓得瑟瑟发抖几欲昏厥，就是颇好鬼神的翦星竺看到真龙，也是目瞪口呆，都下死力抓着船舷。薛定愕望着江岸，心想，怎么把这几个人弄上岸去？突然瞟到江上翻腾的龙蛇藤 ——此时江上的大船在蛟龙的折腾下，已经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两艘也摇摇晃晃，快要被蛟龙和江水的力量击得碎了。会水的舵手船工纷纷向岸上游去，却拦不住蛟龙翻身一绞、张口一吸，便卷去了无数人命。一时江面上无数人挣扎呼救，情状惨不忍睹。那龙蛇藤却仍牢牢拦在江上——薛定愕不禁松了口气，这可是一座上好的软桥。伸手让翦星竺拉住自己，翦星竺再拉住翦星罗，最后是丫鬟，这一串儿慢慢往船头移动过去，只要跳到龙蛇藤上，怎么也能上岸了。
便在此时，那蛟龙奋起弓身一转，终于成功掉头，向江上的人群袭来。它巨口一张，便是一个漩涡，江水中漂着的大半人和物就填了这洪荒怪兽的牙缝；前爪一扬，薛定愕所在的船被高高抛到半空，喀喇一声断成两截，在翦星罗的尖叫声中，四人便如一盘被顽童抛出的点心一般，不知碎落何方。
薛定愕微有意识，只觉周身钝痛、寒冷无比，恍惚中听一个清亮的童音道： “看，有人在这里！” 脑中一激，便听到一群女子足音、话音恍如无数蚊蝇轰然而来： “哎呀，好不要脸！”“孤身男子，荒郊野外，伤风败俗。 ”“小公子别瞧那贱人！”“小公子不可学这不要脸的小蹄子！ ”“小公子别看啦，小心告诉谷主打你！ ”最后只听那童音结尾道： “咱们把他抬回去吧！”就再次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耳边只听到远处似乎有人群脚步声、喧哗声，箭支破空声，巨兽怒吼声。瞧瞧眼前，却是一间空房，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之上，稍一抬手便吱嘎乱响。身上倒是不疼了，只是四肢酸软，使不得力。
许是听到竹床响动，一人嘭的开门进来，左手持矛，腰上挎刀。却是个十来岁的童子！见他醒了，高兴道： “你醒了？我可以走啦！”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边开关外面的大门边随口叫道：“那男的醒了，谁去瞧瞧！ ”薛定愕本想张口询问，此时只好无语。但听外间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却毫无人声。
薛定愕挣扎了半晌，坐起来已是满头大汗。却听房门一响，一个金装玉裹的小童轻脚轻手的进来，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瞧他一眼，似有些害羞，垂下眼眸，再瞧一眼，已是霞飞上面，缓了一缓这才敢正眼瞧人，十分开心道： “你……你好了吗？ ”
薛定愕点点头，道：“好多了，多谢这位……。”脑中却回想起，这个声音，似是那位有许多古怪从人的小公子，忙接道，“……小公子。”心中实也不知这小公子是男是女。
——那小公子尚在垂髫，一身浅绿衣衫衬得肌肤雪白，发上、颈边垂着昆岗之瑛，耳中塞着明月之珰，腕上、腰上系着蓝田之玉，鞋头上各一只绯色大蝴蝶振翅欲飞，触须乃是金丝缀了米珠。他一动，薛定愕便恍惚听到了珠宝匣子哗哗直响，只觉这打扮好生，呃，隆重，大约富贵人家，就是要如此与众不同。
“请问小公子，这是何处？”
那小公子并未否认自己身份，只是讲话便要脸红，小声道： “这是翠昙谷呀。”
薛定愕全然摸不着头绪，只能继续问：“请问这个……翠昙谷又是什么所在？”
小公子抬起脸来，好奇的看着他道：“女儿国西镇之地，就是翠昙谷呀。 ”
竟到了女儿国！这女儿国，与北部之大人国，南部之轩辕国，并立为西荒大陆三大强国，千百年来均是女主执政，风俗与他国十分不同 ——乃是女子冠带轩冕领军治国，男子长裙金钗主持中馈。男女虽亦配偶，内外之分，却与别处相反。且不知为何，此国风气最爱装扮男子，稍有余财之家，也要将男子打扮得花娇柳艳，稍有权势的，那便是琼瑶英华以饰，像这小公子一样浑身金珠也算寻常。
淑士国从立国以来，便以女儿国颠倒阴阳，称其为名教死敌，近几十年女儿国国势衰败，更抨其为异端。薛定愕以前在相府，也听了许多传言，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如此个“颠倒”法。
那小公子嫩姜般的手扯着腕上丝带，道： “小哥哥你生得这样，实不该孤身在外，虽说带着面具，可也……咱们男子若被女子瞧见容貌，大大不妥。听阿娘说现在外面乱得很。”
薛定愕只觉晴天白日一道闪电劈来，咵嚓嚓……男子……若被瞧见容貌……咵嚓嚓……大大不妥大大不妥大大不妥。真是外焦里嫩，爽彻周身。
那小公子却说得开心，两只小手攥着拳头，兴奋道：“小哥哥你会武是不是？我瞧见你的刀了，师傅说那刀十分罕见。嬷嬷说我们男孩子要贞静贤淑，喜欢刀剑很不好，不许我碰一碰。”
这句话才把薛定愕惊醒，刀！骨灰盒！面具！
小公子见他身体紧绷脸色大变，被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啦？”
薛定愕颤声道：“不知小公子遇见我时，我身边除了刀还有何物？ ”
“什么都没有啦。”小公子睁大眼睛瞧着他，“你衣衫尽湿，她们说你……那个，有伤……风化什么的。”
没了！没了？娘的骨灰没了？薛定愕呆愣愣朝小公子点点头，脑中像有个哧一声被点燃的炮仗，千万个火星灼烧过每一根头发炽热欲爆，却又被兜头一盆冰水浇熄，只觉一时思绪如沸，一时万念俱灰。顿觉全身无力，摔回竹床上，直愣愣如同挺尸。小公子被吓得尖叫一声，噔噔噔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翠昙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