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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归(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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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惶惶束缚行动,把心跳都抛弃,挣扎着被推至树干之后,额头触上坚硬纹路,夺框的泪水根本来不及告别。
“砰——”
一切落幕。
子弹摔落在地,滚动着掉在了谁的脚边,顷刻间,满目光景只剩下大片殷红浸透浅蓝波折。止不住的温热填满皮肤纹理,曲折斑驳,最终通通流往天际。
彻天星光深埋于层云之下,广默土地被炽热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抵挡不了已经侵蚀骨髓的寒意。颤抖双手捧起尘土,压抑地悲鸣苦涩于咽喉。
风声在耳边游荡很远很远,直到天地静谧,直到车轱辘在沙地中碾出狰狞痕迹。
灼白灯光交错着,映出身前沾满灰烬的面孔神情温柔,已经逐渐失焦的双眸不曾合上,在苍白双唇再次溢出血迹之前,期冀着张口——
“活下去。”
……
……
……
“叮铃铃铃铃铃铃……”
床头手机蓦然响动,敲碎还在闪烁的画面,把那灵魂惊得震颤。冷汗砸在厚重被角上,被一排攥得发白的修长指节掀起。
墙上夜光的时钟咔嚓咔嚓,冷漠注视着猛地坐起,胸口正剧烈起伏的青年。他咬紧下唇,熟练拿起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瓶,就着旁边放凉的水,“咕咚”一声把纯白吞进喉咙。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有些失控,不顾因噩梦而惊醒的心悸,他跌撞着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让冬日彻骨的冷水浸满双手。
镜子中,青年稍稍过眉的额发被沾湿抚至一旁,水珠不断划过高挺的鼻梁溜进衣襟。
“呼……”
江礼手撑着洗漱台深呼出一口气,想把内心的烧灼一并吐出,目光却瞥见手腕显眼地红痕下方挂着黑色皮筋。
他捏起皮筋的一角拉扯,接着,蜜蜂叮过般的刺痛让他打了个哆嗦。
“江哥!江哥?啧,怎么不说话啊……”被遗忘的手机传出了声响,江礼甩甩手点开了免提,淡淡回答:“嗯。”
“江哥!”对面十分激动,不等江礼开口又道:“明天你不是要复职了吗,我想了一晚上,给你打个电话,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猜猜现在几点?”沙哑的清朗声音夹杂着滋滋电流,有些失真,原本喜气洋洋的对面突然噤了声。
片刻后,随着金属掉落的脆响,那边不自然的喏喏开口:“原来五点了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江哥,我迷糊了。”
“又通宵写报告了?”“对啊,这几天加班加点忙工作,我都快猝死了。”夏升哀嚎一声,“江哥你回来陪陪我就好了!”
“说人话。”冷淡声线染上点点笑意,江礼停下了扯动皮筋的手,在黑暗中合上了眼。
清晰的痛楚恢复在神经末梢,他松了口气,无意摩挲着带着枪茧的指尖。
只听对面兴奋地提高了声音:“对了,林老的尸检后天就能报告出来了!等你回来当面说。今天挺冷的,来局的路上多穿点,听到没……”
快速跳跃的话题喋喋不休在耳边流转,可江礼却罔若不闻般,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凌凌目光似是要盯出个洞才罢休。
窜上额头的痛楚让他眉头蜷在一起,飘渺的影像穿透时间,出现在视网膜上,江礼哆嗦着无意蹭掉了电话。半响,将苍白脸颊深深埋在了臂弯之中。
灯火通明的房间中,身着白大褂的青年蹭地从座位上站起,随手把突然中断通话的手机塞进口袋,一路小跑着,冲进朦朦夜色。
“早陆队!”
“早!”
“早上好!”
“……”
踩着点赶来的汪易听到走廊上十分和谐的问候,快速在心中分了三个计划:如何不引人注目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经历一场头脑风暴的他刚抬起头,就撞上了晨光中,满脸笑容的自家队长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陆奕长腿一迈,三步作两步,带着一个亲切的巴掌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怎么从这愣着啊,快点进去,一会儿开会了。”
“哦哦哦,好,好。”被拉回意识的汪易急忙点头,像是逃离一半飞速消失在陆奕视线之中。“这小子……”他笑着摇摇头,边走边挽起浅蓝色袖口。
随着一阵风闯进门,陆奕忽地停下脚步,往门口看了一眼。
两块加厚玻璃之后光秃秃的树木林立路边,偶尔经过的行人也是神色匆匆。并没有什么可注意的。
他摇摇头,开门进了会议室。
“昨天晚上凌晨两点,”黑笔快速在白板之上引出了关键词句,“新丰小区二单元201户发生了火灾。接线员接到报警电话后,对面只留下一句地址便匆匆挂了电话,等小王小冯他们赶到时,火已经扑灭了。”陆奕若有所思地扫过桌面上摊开的资料,
紧接着右手边的一个年轻人接道:“楼前全是凑热闹的,我当时问过有没有打119,根本没人理我。我和老王都挺奇怪的,赶紧打了电话。听着他们说,那家人经常吵架,半夜里老是能听见小孩的哭喊。好像看热闹的都不怎么喜欢那家人,说的时候一脸嫌弃,好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了一样。”
“吵架?”绕是不怎么开口的吴谦都为话语中那些人的反应,感到奇怪 “什么仇什么恨才能眼睁睁看着火烧起来,把那家人烧死,楼上没有其他人了吗?”打印出来的惨烈现场照片正钉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禁令所有人吸了口气。
“小区离着一个电子厂很近,住的大多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当时也很巧,”陆奕点开传来的监控录像,“住在二单元的几个人,那天都上夜班。”
“有人算准了时间,故意纵火?”
“看资料上,这家人挺老实的,难道欠了外债什么的……”
“说不准,要是是平常纵火案,咱们也接触不到这个案子。”
加速播放的高清录像中,除了飞虫扑动着翅膀不断撞击路灯,连个鬼影也没出现。
目光扫过周边的树从和角落,陆奕低下头,手指点过资料中一家四口的合影。
夫妻怀里抱着的穿着白色短袖的小孩,面无表情的盯着镜头,唇角却勾起一抹弧度。明明只是个笑,却看的人心里发毛。
鲜红的底片像是火,烧进了陆奕的眼底。
封进档案袋的陈年旧事泛着黄,涌进了正在思考的脑中。他神色一沉,拿着笔又在画出的分析图上添了几笔。“一组跟着我再去趟现场,其他人随时准备!”
“是。”
“是!”
“是!”
警笛响彻在早高峰末端,刺破了灰雾笼罩着的苍穹。红蓝色闪烁着融进车海,此起彼伏的巨浪吞没了视线。
“江哥,要不你再请天假吧,休息好了再报道也不迟”一辆出租车里,夏升顶着俩大黑眼圈手舞足蹈地说着,眼里的关心好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作为半年前局里大换血留下来的少数人,他比那群白眼狼更理解江礼的所作所为。
一夜没怎么睡着江礼有些倦,掀起一半眼皮,轻轻摇头,沉默地拒绝了夏升的提议。
“江哥你也别太拼了,还是得注意身体啊,要是你倒下了,我可怎么混啊,我给你说,你们队新调来的那个支队长可厉害了,三言两语把老柳说的心服口服,纳入他的麾下了。”
视野里忽然划过的车身让江礼微微瞪大眼睛,他坐直身体盯紧了那辆警车奔往的方向,口中喃喃着模糊词语。
“啊?。”夏升一头雾水,只看见江礼垂下眼睫,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冷淡表情。
“师傅,还有几分钟到?”“哎呀前面堵的满满的,不好说呦,侬得等一会了。”江礼没说话,打开手机瞥了一眼消息。
除了零星几条热点新闻之外,一条短信孤零零的躺在最尾端,江礼并没有点开的打算,索性长按关了机,扶着额发呆。
“没事吧江哥,又头疼了?有两种药不能一起吃副作用很大的,忘了告诉你了,你——”
“没事。”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夏升一拍脑袋,懊恼地在唇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一高兴,他忘了江礼不喜欢被人贴着唠叨了。
夏升小心地观察着江礼的神情,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决心闭上嘴当空气。
好不容易挤出了立交桥,道路变得宽广起来。随着车逐渐向路边靠拢,目光中出现了熟悉的建筑,硕大警徽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浙海市局。
江礼似是被烫到般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睛,衣袖下套着皮筋的左手手腕红肿着,因为动作起落蹭破了皮。
他开门下了车,却始终无法伸出一只脚踏在这片土地上。
不过半年的分别却成了江礼前半生难以抹去的污点。
他眼底晦暗不明,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在嘴里蔓延开铁锈味时,才向着门口大步走去。
夏升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没等着安慰两句,就被甩在了原地。
“等等我啊江哥!”他赶紧追上江礼的身影,与他并肩走了进去。
“夏法医,你还记得几点上班吗?”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主任,“江哥你先忙!”夏升跟脚底抹了油一样顾不上江礼,一头扎进解剖室,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江礼已经习惯了夏升跳脱的性格,浅浅扫过面前这个威严又不失亲切感的中年男人,开口道:“好久不见,老唐。”
“好久不见啊。”唐建钧拍拍依旧瘦削的身影,说:“李局在办公室等着你了。”
临近年关谁都不敢放松,摇摇欲坠的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
支队中江礼穿过低着头正忙的人流,黑沉眉眼无声压低,打量过几个陌生面孔。
路过的小年轻抱着一摞文件和他擦肩而过,神色匆匆地推开了他旁边的办公室的门。
放在最上面的A4纸上的标题被加重,好似晕染的谜团在纸上流淌。江礼扭过头,抬手敲响了走廊尽头的木门。
“头儿,看样子这楼质量不错啊,烧成那样了墙皮还没脱落。”冯远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撑着警戒线,朝陆奕说道。
入眼是被大火烧得焦黑的楼角,二楼的破落窗棂大敞着,露出里面散落一地惨不忍睹的陈设。
新丰小区前几年刚刚翻新了一遍外墙的漆,虽是老小区,物业安保什么的却是少有的好说话。
临来前,陆奕递给门口老大爷一支烟,跟他了解了情况。
“啊昨天晚上啊,我想想。”陆奕也不着急,乐呵着倚在门口和老大爷扯皮,“我和老方交得班,当时门口就出来几个送外卖的。”陆奕思索着开口:“送外卖的?”
“对啊,这不年轻人都喜欢吃夜宵吗,我看着他们走远了,又从小区里转了几圈,晚上太冷了,我就赶紧回来了。”“有什么发现吗?”
“害,咱小区的安保不用担心,老鼠都爬不进来。”大爷倒也挺健谈,“哎哎,小伙子,有对象了吗?我给你说……”“马上有了,谢谢您了!”
陆奕告别了老大爷,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往保安亭外走去。
“老柳,布查全城凌晨十二点到三点各路口的监控,重点注意外卖骑手模样,车速很快的。”
“好。”
在不排除监控被动了手脚的同时,陆奕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无声滋生。
“万一开发商良心,建房子建的好呢。”打趣了冯远,陆奕从一旁接过鞋套手套,利落的穿好后问道:“上去看了吗?”
“害,昨天晚上烟太大,我和小梁小王进去两眼一抹黑,把那家人救出来之后,就赶紧送去医院了,也没仔细看。”冯远吸吸鼻子,零下几度冻得大家都像地里蔫掉的萝卜,只有陆奕神采奕奕地穿着一件皮夹克展露出勃勃生机。
“那可不好说了。”陆奕噔噔噔上了楼,201户的铁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已经看不出材质的地板上零散几堆的黑沫在轰塌的桌椅前格外显眼。
“哟。”陆奕面不改色地捏了捏口罩,蹲在地上手指捻起一点搓了搓,道:“烧得这么厉害啊。”
“看看阳台和卧室有什么东西吗,都看着点,别蹭一身灰。”陆奕咧着嘴回头朝愣在门口的几个实习生喊道:“嗨呀 ,快点快点行动起来。”
冯远绕着碎片看向了虚掩着的卧室门。他拉过旁边一动不动的汪易,说:“小汪,你表现的机会来喽。”“什,什么?”抖着腿的年轻人吞了好几口口水。
都知道汪易是被梁副局塞进来的,平常社恐又不爱凑热闹,到了现场也是当尸体的主。虽然陆奕都对他挺好,有意磨练他,但这小年轻似乎并不适合干这行,打退堂鼓打的非常响。
“好了好了,让你开个门也吓成这样。”冯远大大方方推开门,然后与对面书桌后闭着眼一脸安详的“人”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
“有新发现?”背后正透过窗台看楼下的陆奕大步走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一旁技侦的小王拿着检测仪器凑到陆奕身边:“煤气泄漏还敞着窗户,一家人心够大的。”陆奕问:“煤气泄漏引发的火灾?”
“嗯,”小王点点头,“刚才我去厨房厨房看了看,天然气阀门一直开着,空气中还残留许些一氧化碳……”
“头儿——”冯远颤颤巍巍地打断了对话,一个健步跳开了卧室门口,“这,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众人目光聚焦在卧室。只见书桌后,一坐一站的夫妻俩尸体满面红光,在废墟之上好似在演一出定格情景剧,静默着等待着谁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