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请留步》一只懒兔

6、人间事

　　我把自己关在丹穴山里一处洞府。

　　这处洞府除了典籍法器，还藏着许多好酒。常听人间那些书生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修行之人不宜沉溺此间，但我太冷静，太清醒，很是需要一坛子酒来昏天黑地地睡一觉。

　　这洞天府地不燃灯火，因洞底孕生水晶，即便我封了洞口，里面也如白日。

　　零碎的记忆里，我会在此修炼、沉睡并躲避六界一切。与丹穴山顶的长梧神宫相比，这里更像是我的老巢……不是，府邸。

　　我醉倒在如镜平整的紫水晶壁前，恍恍惚惚看到个人影。那人站在层层纱帐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我听到有谁叫我：朝月。

　　那声音好像响在耳边。

　　“朝月，该醒醒了。”我迷朦睁眼，尚且看不清。只觉得是躺在谁膝上，那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理着我长发。见我醒了，在我额前落下一吻，我灵台清明。

　　是子言。

　　……不是，是明尹。

　　准确地来说，是长着帝君脸的明尹。

　　“小妖怪，你又变成陛下的样子骗我。”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这……是梦吗？我控制不了自己说什么，也醒不来。大约，是梦吧。

　　“不好吗？”明尹的手指间绕着我的头发，这距离太暧昧了，气氛古怪。

　　“嗯……这次不变元妃了？”

　　“朝月既不喜欢那皇帝陛下，我又何必化作女相同你争抢？”

　　“你分得清我跟他吗。”我闻言仰起头，看到他倒着的脸，那双桃花含情目太好辨认，明尹说话间已变回本身的皮囊。他的眼晴暗暗的，就像风雨席卷京城前，闷热阴沉的一天里，桥下宁静的流水。

　　我看到我的双手穿过他倾泻而下的长发，声音尚且带着未睡醒的暗哑，又倦极合上眼：“小妖怪，他不会这么温柔。”

　　明尹沉默一会，眼中又酿出笑来，果真是柔情蜜意，不小心便会落入他的陷阱，被死死拿捏：“原来，朝月喜欢温柔的。”

　　我叫尹朝月，是天虞国送来大梁的贡女，一个被当做礼物的和亲公主。

　　我一来便做了太子妃，第二年，小皇帝即位后，只丢给我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却新立了位元妃。

　　正室嫡妻谓之元，好嚣张的封号。我的夫君，皇帝陛下梁然，几乎是在打我的脸。

　　元妃木重月，是宰辅家的孙女。宰辅权势滔天，听说他当初就反对我做太子妃，一直主张铁骑北上踏破天虞，将天虞彻底变成大梁属地。木家很厌恶我，原因之一是，我截胡了本该属于木重月的太子妃之位。

　　但我知道，梁然心仪木重月，与木家无关。立妃这件事，甚至都不是木家自己提出来的。

　　木重月进了宫，宠眷不衰。有一日她来拜见我，四下无人之际，来了一句：“朝月公主，你的皇帝陛下风流多情，不喜欢你呢。”

　　我皱眉想着这女的真疯批哈，炫耀也不是这么个炫耀法。我还是摄六宫事皇贵妃呢，她倒也不怕我罚她跪个一俩时辰。届时她顶撞在先，梁然也没办法说什么。

　　我正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眼睁睁就看着我面前千娇百媚的元妃变成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还是个长得不错的汉子。

　　我大惊失色张嘴就要喊出一句“妖怪”，硬生生被这个美丽的汉子捂了回去。我于是陷入了沉思。

　　首先，这个汉子我认识。他自称明尹，在我进京和亲的路上就缠上了我。我先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我躺在一个男人膝上，他叫我赤芍。我说本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虞公主尹朝月是也，不是那什么红花。

　　“红花？”他笑出声来，唇明明勾着，可眼睛盈盈如秋水，没有笑意，只有温柔。这个赤芍……凭本公主自小万千宠爱的经历来看，他喜欢她。

　　真有意思。

　　我刚想说他认错了人，梦境却袅袅如雾四散，我看到漫天星火如雨，满地疮痍烈火未息。那个叫明尹的人又站在云层上，俯下身子递来一只手。

　　我搭上他的手，掌心的细碎火光湮灭在他手里。

　　画面转得太快，一眨眼，那个人又站在花海里，缓缓走过来，在我鬓边别上一朵芍药，问道：“你不喜欢？”

　　转而花海燃起大火，我惊慌后退，撞进一个人怀里。扭头，四周浓黑一片，只有他一身白衣皎洁如月光，还是明尹。

　　“朝月公主。”他松开扶着我两肩的手，后退一步，略微颔首，说道：“小仙修炼千年，得蒙公主前世相救，今次入梦，是来……”他抬眼，这回正经笑了笑：“以身相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