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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氓之蚩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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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有意躲着真的梁然。
事情的起因是,我又一次偶遇梁然和假元妃明尹秀恩爱。明尹手里提着一只草编的蚂蚱。
我想起年初上元夜,宫里设宴招待群臣,梁然容许大臣及其家眷登上楼宇看烟火。
他曾说过,待到上元节,要带我出宫赏灯的,然而却拥着假元妃看烟花。我站在他俩身旁,明尹的眼神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怜悯,像在说:我早告诉你,痴心错付。
原来梁然待我的好也不是独一份的,我以为柔情蜜意的那些事,他也是可以一模一样给旁人的。
而我居然觉得我多少有些不同。
对一个防备我厌弃我心有他属的人动心实在太丢脸了。他不喜欢我,那么,我也不要喜欢他。
那之后,明尹挑了个略暖和点的日子,将真的元妃送了回来。
真元妃似乎不喜欢秀恩爱。——或者说,她并不想明尹那样有意秀给我看。
木重月生得好似一朵人间富贵花,身子也孱弱得好似真的花儿。拜明尹所赐,她落水又伤头,缠绵病榻了好一阵子。听说梁然政务之余总是去看他,紧张得好像她是他的命。
更可恨的是元妃是个极宽厚的人,对宫人和善。小宫女们说她性子柔和,广受爱戴。小宫女们还说,她颇通诗书,常与陛下对诗作乐。
我虽是天虞的公主,金枝玉叶,却自小被教着歌舞琴技,诗书么……只能说是识字,那些个典籍,四书五经,看得我头都要裂开,更不要说写诗。
而且我那父王虽将我看做一本买卖,在我面前却还算得慈父,我幼时也是娇纵的。即便已经及笄,还是会有性急的时候,母妃从前常说我稚气未脱,还像个孩子,长大了又仗着自己是公主,无法无天的。——这也是,她觉得送我来大梁必死的原因。
有一日,我逛御花园,远远看到园中似乎摆了仪仗。我捉住一个小宫女问为何。
那宫女犹豫半晌,哆嗦着说,元妃娘娘生辰,陛下在陪娘娘赏花。
是了,远远地,我瞧见梁然将一朵牡丹别在木重月头上。梁然真是没有品味,那么大一朵花别头上,俗不俗。——虽然木重月本就是国色天香那一挂。
国色天香又小鸟依人还知书达理,赢麻了。
我走开了,跟宫人们说别跟着。
我走到一处园林,树上突然跳下个明尹。
“你又在这作甚?”我已经被明尹练出了处变不惊的好习惯,以致于再也不会惊叫出声,反而还能淡定问他意欲何为。
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看戏。”
我翻了个白眼正要走,却被明尹拉住,他从掌心幻化出一朵花,赤色明丽,他将它插在我鬓边。
我不明所以,明尹又拉着我,一转身,我站在一处山谷。
谷底溪边,是大片花海,风过浪起,纷飞如雨。
我被这场面惊到失语。
只有在天虞我才见得到这样的花海。
嫁到燕京后,我总是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只看得到头顶那片天。我逛御花园,也不过是在找天虞的影子。
我想家,可是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明尹站在我身后,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他带着笑,轻声问我:“喜欢么?”
我愣了许久,忍住眼泪,拧着眉说:“不喜欢,我不喜欢花。”
“我们回去吧。”我甚至没有问他,这是哪里。问了又如何,反正我的余生,大概是无缘再来了。那还不如从来不知道。
明尹若是神仙,想必不能懂得到又失去,远比求而不得来得痛苦。
“你明明喜欢,为何不说?”明尹将我扳过来,本来是带着些怒意的,在看到我眼睛时,突然顿住。他低头,轻轻揩去我眼角的泪珠,又低声说:“你别哭。”
“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我就很心乱。”
可他拭着我脸颊的动作分明丝毫不慌,连声音都像长着钩子,甚至又笑了:“瞧我,本想让你开心的,怎么却惹得你伤心了。”
明尹这些话都是谁教的?也许,在遇到我之前他已经对许多小娘子说了这些话,譬如那位同我相像的赤芍。甚至,连这花海都是因为赤芍。
他说他修行千年,一千年里能邂逅多少人。他说他前世为我所救,可我何德何能去救一个有如此神通的神仙。
母妃教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害怕我终有一日会陷进去,害怕他像梁然,害怕我只是明尹无限时间里的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