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去看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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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欲裂，第二天我有气无力地揉着肿成青蛙的眼皮，声音都是嘶哑的，“别他妈笑了。”
楠枫弯着腰，扶着车把，长长地哎呦了一声，舒了口气，“这要求难度太大了，你知道你昨晚有多好笑吗?”
我走路都打颤，脚踝却不疼，约摸是楠枫昨晚送我回家后又替我上了药才走的。
“不知道。”我手握成拳，做手麦状，放到他下巴前，“楠老师，展开讲讲?”
楠老师凑近我的手，唇瓣几乎贴着，我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手。
“你唱歌，唱完后谢幕鞠躬，然后字正腔圆的报幕下一首歌，一到唱歌就舌头打结似的只能听出曲调，还越唱越起劲，整条街的人都看着你，关键是你喝酒不上脸，别人看你就跟个神经病似的。”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在班门口碰到了李恺新，他探头朝班里张望。
我以为他是来找楠枫的，拍了拍他的肩，“楠枫现在不在。”
李恺新回头，冷笑了声，“他当然不在，他现在因为你正在小巷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呢。”
意识断线就在一瞬间，我几乎是拼了命的发足狂奔。
风刃划过脸颊，捅进鼻腔，搅烂肺部。
不宜运动的脚踝冒火。
李恺新的话明显添油加醋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楠枫遍体鳞伤的样子。
深长曲折的小巷，红色砖块扫过我余光的同时，一些感觉也随之袭来。
像北方冬日凌晨五点浓雾被阳光穿透，深秋满地凋零黄花被旋风卷起。
短短几秒钟，犹如四季寒冬。
终于在第五个巷口最深处，找到了坐在墙边的楠枫时我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身体就开始报警，过度紧张后全身都是麻的。
楠枫捂着自己被砍出老长一条道子的手臂，苍白的唇勉强勾起，“伤得不重，信我，别打120。”
我喘着粗气，放下手机，指着他的手，咽了好几口喉间干涩的血腥味，“怎么回事?”
打楠枫的五中的一帮混混，之前跟楠枫有些过节，楠枫起初不想动手。
结果那人拦住他，啐了一口，“那孔意是不是也是同性恋?长了一张小白脸，天天跟你在一块，真是人以群分，他妈的恶…”
“心”的后音没说完就被楠枫一拳打掉了颗牙，到底是寡不敌众，冷不丁被砍了一刀。
他们都也没想真闹出什么事，差不多就浩浩荡荡地走了。
楠枫已经做了基本的止血，也确实不会有什么大碍。
楠枫想缓和气氛，便嬉皮笑脸地道:“说我倒没什么，带上你可就不行了，毕竟你有点恐同。”伸手握住我拉他起来的手，“怎样我够哥们吧?”
我一松手他又直直跌了回去，疼得低吼了声，“孔哥?！”
楠枫说他家有治疗的药箱，不用去医院，于是我打车回了他家。
楠枫家在别墅区，单独一栋三层大别墅。
开门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衬衫熨得一丝不苟，眉眼却温润儒雅，偏长的细碎的刘海一遮，便朦胧美到极致，像一吹就散的袅袅白烟。
我在叫哥哥和叔叔之间，十分知趣地选择了后者。
他闻言笑了，如沐三月春风。
还没待他说话，楠枫拉着我便进了门。
我转头看了眼男人，他微笑中带了些许苦涩，朝我摆了摆手。
楠枫的房间在最顶层，内部空间很大，色调是灰白混搭红绿，大胆又有设计感，很有个人风格。
应该每天都有人整理，他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乱。
两米的大床一坐便会陷进去，我拍了拍习绒被，“早知道就该让你赔那羽绒服了。”
楠枫从电视机下的抽屉里提溜出药箱，在床前的小桌前坐下，笑道:“晚了。”
我叹了口气，佯装可惜道:“丢了财还丢了脸，血亏。”
楠枫笑了一会就收回了，垂着头沉默着，额前刘海在眉眼撑起一片阴影。
我尊重他，就默默包扎，小心尽量不弄疼他。
“刚刚那人不是我爸。”
“我知道。”
楠枫疑惑地扭头看我。
“因为你们一点都不像，眼睛倒有点…唉…说不清，反正哪哪都不一样。”
楠枫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顶，“他是我爸的二婚对象…嘶…”
“啊，对不起”本来处理这种伤口就需要细致认真，我没控制住劲，在翻露出的嫩红肉上按了下。
楠枫疼得额前刘海湿成条，哑声笑了笑，与我的意外截然相反的冷静，“很震惊吧？我妈在我六年级的时候患癌症去世了，小升初考试那天知道我爸要跟一个男人结婚，我赌气说他要结婚的话我就不考了，我爸理都没理我，当即就拉着那人去英国领了结婚证。我边哭边考，好在成绩没受影响，不然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我坐在床尾，楠枫背靠着我的小腿，头往后仰，后脑勺搁在我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我的头发。
我没停下动作，满脸认真地往被药涂得红红紫紫的狭长刀口上裹白纱布。
“那人叫黎理，当年毕业进我爸公司，我妈病入膏肓的时候他就已经爬上我爸的床了，真是…”楠枫双手捂脸，喉结上下颤动着。
我轻轻将双手掌心覆在其上，手心对手背。
窗外树叶婆娑，狗吠猫歌。
那天之后，楠枫再没理过李恺新，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恺新喜欢楠枫，表白无果，又嫉恨我跟楠枫走得近。
十有八九就是他把楠枫和我的事添油加醋给五中那帮人的。
李恺新天天来我们班门口找楠枫，楠枫看都没看他一眼。
倒是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瞥他，总会被他眼里的落寞烫到。
一个月后，李恺新爸妈来了学校一趟，办了退学手续。
那天傍晚，他把我叫去了实验室。
跃窗霞光照穿他千疮百孔的灵魂，眼下乌青一片，死死盯着我，像是不想遗漏我脸上的分毫变化，“你是不是喜欢楠枫？”
怎么人人都这样问？烦死了。
习习夏风将绿色窗帘吹得臌胀，我搓了搓指尖，有点泛凉。
“你如果没有招惹五中那帮人，楠枫也不会这样对你。”
李恺新消瘦的脸庞划开一抹笑，瘦得皮肉褶皱起来，像一波波水纹一般荡开，单薄又凄凉。
“不，他只是借着这个彻底远离我，没有这次，他照样会找时机，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和他后爸那码事一出，你觉得他还有可能会喜欢男的吗？能跟男的做朋友就不错了。”
我无言以对，相对沉默后便离开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拼命破壳而出的念头被我按着，竭力不去触碰那带明显危险的领域。
李恺新走后，楠枫还是跟以前一样，跟我一起上下学，写作业，晚上时不时煮点面条作夜宵。
我只是尝尝味道，吃不完的他吃。
楠枫还是经常晚修逃课翻墙去那家烧烤摊撸串，只是自从上次后便再没去过了，因为去那老是会想起李恺新那天的神情。
春去秋来，微风都掺杂了凉意。
步入高三，学习也开始紧张了。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照常下去，跟推着自行车的楠枫一起，追逐四季变换的脚步，在对方高中时期回忆里留下深刻又平淡的一笔。
高考结束后天各一方，高中生的暗恋无疾而终，也好过轰轰烈烈最后可怜地惨淡收场。
可事与愿违，2008年深冬腊月，我过生日。
我爸妈难得要在一起给我过生日，晚修请假去订好的酒店过生日，三个人三家人的感觉强烈无比。
我尤其敏感，忍着不适到一顿饭结束，才声称自己去洗手间，僕一推开厚重的黑漆红木门，扒着青色碎玉纹的洗手池就开始吐。
发疯似的用手指抠着喉咙，将刚才吃进去的那些饭菜一点不剩地全部呕出来。
生理泪水浸满视线，糊状的呕吐物更加扭曲。
你看无论多么精美昂贵的菜品，只要经过胃都一个样。
再多的讨好与弥补都无法否认前提的伤害。
伤口已然皲裂，弥补永远是自欺欺人。
摹地，我被用力扳过肩膀，视线闯入一双带着小痣的星眸，里面含有让我心暖的心疼。
楠枫一点点抹去我面中残留的泪珠，轻声问了句，“今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
…
“去看雪。”
楠枫说礼物就该生日当天给，于是赶在十二点之前带我坐高铁到了偏北的一个滑雪场。
那里进行着当地的初雪，所以还没开始活动，挺多人悠闲地在雪地上坐着和家人一起赏雪。
没有大到白茫不见人，宽大的场地倒也被雪白覆盖，银装素裹。
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应是太激动了，倒也不怎么冷。
撒盐似的雪粒簌簌掉在手背上，顷刻融化，就好像渗进了皮肉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消融的全过程。
楠枫比我好多了，他出生在东北，因为他爸的工作原因才来的南方，下雪这点世面还是见过的。
楠枫拿了两杯服务中心接的热水，坐我旁边，边喝边看着我笑。
我握着买来的黄色雪夹，夹了两只雪鸭子，白雪可爱，圆滚喜人。
“笑什么?”我说。
“别玩了，暖暖手。”楠枫递给我热水，“你们南方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下雪，我们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稀罕样儿。”
我白了他一眼，放弃雪夹，接过杯子，温暖冻得红透了的手，“你怎么也在酒店?”
“那是我爸开的连锁酒店，刚好去找他就在电梯口瞥见了你，没看太清，不是很确定，找遍了整层楼才在洗手间找到了你。”
楠枫从我脖子上摘下相机，“你的?以前怎么没见你玩过?”打开盖子开始摆弄。
我把赏雪的目光施舍了一点，又返回，“哦…我爸妈送的生日礼物。”
…
“孔意。”
我闻声转头。
“咔嚓”一声，时间定格。
楠枫放下相机，低头看了眼，然后笑嘻嘻地凑近我。
他的头紧挨着我的头，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朗声道:“你相机的第一张照片，我拍的，哎，别说还挺好看的。”
掌心杯子传来的热度都消失了，只剩楠枫跟我紧贴的皮肤烧得滚烫。
摹地天空一声巨响，炸响四面八方，像战争投下的第一颗炸弹，打得人猝不及防，惊慌失措。
我陡然被吓一跳，手一抖，水便洒了一点出来，液体细舔着我的食指，竟是十分高温，我几乎要被烫伤。
场地空旷广阔的夜幕被一颗颗争奇斗艳的烟花侵占，由一点向四周爆发扩散，散出星火，点亮万千。
五彩斑斓地映射满目白色，奇幻绚丽。
周围的所有人都仰头欣赏这美妙的时刻。
我拿过相机遮住自己的脸，镜头抬高对着天空，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
楠枫扒拉下我拿相机的手，右手掌心虚贴着我胸膛靠左的位置，“用这里记下就够了。”
烟花欢声此起彼伏，片刻不得停歇。
可我心跳如雷，速度快甚有之，几乎要损坏故障。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再怎么逃避也无用了。
我喜欢楠枫，是本该腐烂在地底的密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去看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