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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今夜的月亮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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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絮隐从白光内穿过,身上换了件深色便衣,正站在一座高山前。花岗岩台阶从山脚蜿蜒伸向山顶,终点是屹立百年香火依旧旺盛的琼青寺。
这里的人都被遣走了,明明是清晨,却显得格外冷清。
林絮隐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依旧不受他控制,但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原主内心的愧疚和痛苦,这是原先不能感受到的。
很快,他向前走了一步,在第一级台阶前跪下,叩拜。
走一步,又跪下,低头叩拜,就这样往复千百次。
千级长街,生生用了一天才到了琼青寺门前。后来林絮隐的膝盖磨破了,出了血,染在台阶上,惹的琼青寺僧人大怒,说佛门净地,见不得血。林絮隐又简单将膝盖包扎后折回,一阶一阶清理干净。回了寺庙就陷入昏迷,在寺内发起了高烧。
林絮隐再醒来时,眼前是自己屋里的横梁。
膝盖虽然还疼,但已经没有了伤口。眼帘却沉重得很,浑身乏力。
林絮隐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是发烧了吧。
他费力坐起来,外面就有人进来。是曾绾,他的侍从,比林絮隐大一岁。
“公子,你醒了。”曾绾看着林絮隐,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扶着林絮隐的额头,“公子,昨日夜里凉,你是不是感了风寒?额头怎的如此烫。”
“应该是的,帮我买几副中药就行,谢了。”
“好,公子今日别练剑了,我去向将军请个假。躺着吧,多休息休息。”曾绾看着林絮隐躺下才匆匆往林将军的屋子走去。
林建,字行梓,林府林将军,林絮隐的父亲。
曾绾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林絮隐屋子里,看见林絮隐已坐在书桌旁抄着书。
“公子!都说了今日请了假,何必再劳累。药方我已吩咐小月去买,还得等一会,公子喝些水吧。”曾绾皱着眉捣鼓茶具,不多时便盛了杯热茶。
曾绾虽是男子,做事急躁,但也细心。
他拿了件衣服来:“公子,多添件衣服吧,再小的病也不能马虎啊。”
曾绾为林絮隐披上外衣,在一旁整理宣纸和笔砚。
早膳后,林絮隐正准备回屋,外面突然被人带兵围了起来。
林絮隐抬眼,看到林建的脸色突然僵了一瞬,他就知道林府怕是要没落了。
“统统抓起来,带走!”那人身形高大,五官生的端正,严肃起来颇有几分威严。他走进偏房,看着林建,“林将军,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林建皱眉:“敢问陛下为何要抓我府上的人?”
“这你就不用问了,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多说无益,将军,移步吧。”那人一只手朝门外伸着,做出“请”的样子,语气却不带半分尊重。
林建看着他:“阁下可有搜查文书?”
“不巧,没有。”
“既然没有,便请出去。我堂堂一品将军的府邸,还容不得尔等撒野!”
“是吗?”那人打了个响指,屋外突然闯进一队禁军,“近日公主生辰,见不得血,还请将军走一趟了。”
“你们如此嚣张,不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那人嗤笑一声:“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带走!”
林建气的发抖:“你……简直无法无天!”
说话间,林建被两人压着带了出去。
那人朝谢赜做了个揖:“下官参见夫人。”
谢赜:“别叫‘夫人’了,人都被带走了。谢了,你们搜一下他房里吧,有间密室,我带你们来。不过我都知道了,应该不会放什么重要的东西,进出林府的人员我那有份名单,走前你来找我要。”
“好。”
林建被带去了大理寺,谢赜作为谢氏子女,带着林絮隐和一位贴身婢女破例留在林府,但不得外出。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府邸变得清冷无比。
诺大的林府只剩寥寥三人走动。
午时,有人送了药给林絮隐,夹了张纸条。
稚嫩的笔触端端正正地写着:哥哥,好好照顾自己,姨娘和你都不会有事的。
林絮隐看到后安分地在屋里休息了一天半,因为翌日午时皇上亲临,府上三人不得不到正殿迎接。
皇上性情温和,看着着实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却没想到一贵就贵到了天子的位置。
三人本应到正门去的,但被先行官拦住了。
李适逢身着便服,和他一起进屋的是皇后,谢聿身后跟着李芸桉。
李适逢进了正殿,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谢聿坐在他旁边,李芸桉则直接拉着林絮隐到了院子里。
申时,李适逢洪从林府出来,当晚解了谢赜的禁足,谢赜带着另外两人回了谢府
林建被带走一个月后被放出,其余侍从也陆续回了府。第二日,府上原本的人还没完全回府,大理寺的人又来了一趟,再次被带走。
又两个月后,林建因私贪军饷被判死刑,林氏从此没落,林府也成了一座荒宅。李适逢把林府放在那,说是等林絮隐及冠后看林絮隐的意见,然后再做处理。
后来出了意外,未待及冠便问了林絮隐的意见。
那日后,林絮隐和李芸桉一别九年未再相见。
这期间原因有许多,前期林絮隐作为谢赜之子,在国子学读书,自称学业繁忙,宫中再有宴会也不再前往;时而李芸桉到国子学外围堵人,还没有看到他,那人的先生便出来道:“林小公子今日不回府,公主还是改日再来吧。”结果改日又改日,终是没堵到人。李芸桉不想逼他,只能作罢,却还是经常到市井中远远地看一会。
后来边疆有小族侵犯,林絮隐自请带兵出征,从此待在皇城的时间少之又少,李芸桉想见他就更难了。
皇上自然不会没有分寸,让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小孩独自带兵,但皇上念他兵法学得好,个人执念强,再加上皇后劝说,便许他做了个军师。
刚到边疆,林絮隐就向主帅要了一队兵上了前锋。当然,军师大人没有亲自上,毕竟这位要是受了伤,主帅也得遭罪。不出意外,林絮隐闯出了一番天地,甚至愈战愈勇,最后直接把敌方可汗虏回了营。
林絮隐找着机会杀了可汗,那一族自然散了。他向皇上写信告知一切,并请愿留在边疆。皇上欣然应允。后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回京之事便一拖再拖。
洪历十二年正月,林絮隐一队在一片喜庆中回了朝,虽只十八,却拥有了自己的宅邸,林絮隐要了林建那套房子。
原本的林府已萧瑟凄凉,杂草丛生,树木枯黄,屋内落了重重一层灰。
林絮隐派人把林府重装了一遍,原本沉重的颜色不再端庄,新漆透出几分新生的活泼。庭院里也换了装饰,种了棵桃树,干涸的小池重新换上了水,养了三只小金鱼。
二月初林府已陆陆续续有了人影,仆从侍卫等都齐了。曾绾也回了林府。
这天,林絮隐在书房里写折子,外头来了人通报。
“公子,外面来了个人说要见您,您不方便的话属下就把他撵走了。”
“不用,日后有人来见我就引到正殿。不过他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他还说他叫曾绾。”
“曾绾……走吧。”
林絮隐到了大门,曾绾看见他直接跪下了。
“公子!公子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何必如此生分,进来坐吧。”林絮隐没让他说完。
他带着曾绾进了正殿,自己坐在主座上。
“喝茶,近日可还好?”
“好的,好的,谢公子关心。属下今日前来是有话要说。”
“嗯。”
“……公子,九年前我被大理寺带走,关在了地牢,他们并未用刑,也没有审问。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至少一个月有余,突然有个人来找我,进了牢房坐下,问我府上近几年的财务情况。”
十年前的一月,林建的叔父突然找上林建,说自己欠了钱,要求林建补助,并以林母威胁,林建无奈从府上财务拨了一大笔钱给他。过了一个月,他叔父又来了,从此林府的资金日益空虚。
同年九月,林府已给不起侍从的工资,碰巧当时遇到一场小战,林建动了歪心思,贪了一半军饷和军粮,导致士气低落,这场仗打得十分拖沓,后来几次援军,林建也贪了不少。
一时间林府的资金解决了,甚至变得富裕,远超原来。
次年一月,林建班师。
二月,谢赜发现端倪,林絮隐疑惑,但很快忘记;谢赜开始查账并走访林建其他亲戚。
三月,告上大理寺,二十一日,林府上下被带走。
六月,林建等有关几人于城门斩首,其余人死的死,散的散,原本关系再好的都分开了。九年间曾绾曾找过林絮隐,但每次见面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只是磨了小半个时辰再问一句:“公子最近过得好吗?”
得了肯定的答复后又匆匆离开,从没有再提起过林建。
这日也不知为何,就肯开口说了。
林絮隐给曾绾派了个小职务,照料花草。
林府里花草种得多,也杂,曾绾的自由程度较高,府上哪都能去,但也考验心细。曾绾倒是乐得自在,天天拎个水壶满院子跑,还总呵呵地笑着。
三月中旬,上元节,林絮隐出府买了花灯。
他看见的第一段往事就是上元节这天。
走到一个拐角,前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林絮隐下意识道歉,对方却忽的愣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头,又低头,双手捂着脸。
“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信我!”
这下,林絮隐也顿住了。
这一瞬,以前梦到的万千回忆扑面而来,冲击着大脑。
“……公主殿下。”林絮隐后退一步,行了个礼。
李芸桉皱眉:“不要这样叫我,你比我年长,叫我名字就好。”
“……芸桉。”林絮隐叫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仿佛时隔千年,他们再次相聚。
李芸桉仰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一种复杂的眼神。她只知道九年前自己与他一起度过了一个生辰宴,自己喜欢他,他躲着自己,他很厉害。
“哥哥,今夜的月亮好看,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他看着她,她说出了数年前他听到过的句子。
“好,”
这次,他们不再与前尘旧事有关,他们只属于自己。
这天夜里,无数的河灯在水面飘荡,与陆上的彩灯交相辉映,把熙熙攘攘的街道称出一片繁华。
桥上车水马龙,唯有两个人倚立在桥边,李芸桉看着水上的月亮,林絮隐偏头看她,嘴里无声地呢喃:
“我爱你,不要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