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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两首儿歌 ...

  •   ## 春甜最美丽

      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手机成了她唯一能攥紧的倾诉之地,那些未发出的言语,便这样被时间遗忘在了小小的屏幕里。

      我翻着母亲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心口像被掏空了一般,又沉甸甸地塞满了冰凉的铅块。她最后的日子,是独自在手机屏幕的微光里熬过去的,一句一句,在无人的寂静里与自己对话。指尖划过一行字:“儿子,妈真想回到以前,抱着你睡觉,给你唱儿歌,你还都记得吗?” 我喉咙猛地哽住,眼前模糊一片。她甚至记得我离家那日,她佯装睡着,为的是藏起眼泪不让我担心——而我那轻轻的一吻,竟让她两天舍不得洗去。

      往下滑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母亲忽然唱起了歌。一首《小兔子乖乖》,“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我就不开。” 那声音透过冰冷的文字,竟带着某种回响,仿佛从久远的童年角落悠悠传来。两日后,她又唱起了《小燕子》,歌声被剧烈的咳嗽撕扯得断断续续:“咳,可咳咳……我问燕子尼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甜最美丽。” 她唱错了字,把“春天”唱成了“春甜”——这破碎的“甜”字像一枚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刺进我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尖锐的疼痛弥漫开来。母亲啊,即便在窒息的边缘,您心中流淌的,仍是给孩子的蜜糖。

      那一天,十二月二十七日,黄昏的光线大概正在母亲病室窗棂上黯淡下去。屏幕上的字句陡然变得急促而沉重,如同她骤然艰难的呼吸。“儿子,开回来啊,啊,黑咳,快点吧,妈啊,妈啊,不太好,啊,妈爱你,爱你,我的儿。救救……” 紧跟着的,“妈情况不太好,喘气很困难,我觉得要窒息了……你快点回来吧,我的孩子。”

      我知道,彼时的我正被庸常俗务困在千里之外,全然不知母亲正在窒息般的黑暗里,徒劳地向着我的方向伸出手,指尖所触,却只有一片虚空。

      到了夜深,母亲的话语奇异地平静下来,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留下细密而沉重的嘱托。她告诉我卧室左边柜子衣服底下藏着的积蓄,两张卡,密码分别是父亲和我的生日。一张给我“以后突发事件”,一张给“自己心爱的人买东西”。她说她尝了父亲做的饭,“有点妈妈的味道”,叮嘱我少吃外卖,“你胃口不好哦”。她说她给我织了许多条毛裤,“越来越肥的,因为都说儿子结婚后会变胖,你胖点好看。” 她絮絮叮嘱着关灯别看手机,按时睡觉,甚至操心洗衣机洗不干净,念叨着“你的衣服妈一直用手洗,怕给你洗坏了”。字里行间,全是她放不下的手,暖不了的心,诉不尽的牵挂。

      最后,她说:“儿子,妈累了。” 时间停在二十三点五十二分。结尾是:“慢点开车。”

      我点燃一支白色的蜡烛,微弱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像母亲最后游丝般的气息。烛火无声燃烧着,蜡泪缓缓流下,如同我脸上冰冷蜿蜒的泪水。烛光摇曳里,我仿佛看见母亲正倚在病床上,手指艰难地、一下一下触碰着手机键盘,屏幕的光映着她瘦削的脸庞。那些未曾抵达我的歌声和呼唤,那些絮絮的叮咛与不舍,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河流,汹涌地冲垮了我所有的堤防。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里留下的所有孤独挣扎、所有无声的牵挂,终于穿透了冰冷的屏幕,重重地撞进我的怀里。

      我久久凝视着那最后四个字,它们像母亲温热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又像她微弱的叹息,最终消散在空气里。蜡烛的光晕在眼前轻轻晃动,仿佛母亲最后的目光,温柔地、不舍地落在我身上。那烛泪无声地滑落,一滴,又一滴,如同我心头永远无法止息的、滚烫的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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