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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修车 ...

  •   ## 一把钥匙的重量

      师父递给我三枚冰凉钥匙时,我指尖微微颤抖。它们沉甸甸的,分别属于那三间敞亮门面。我每日天未亮便去开门,门板沉重声响像是敲击着空旷街道。修车工们随后陆续到来,我则与他们一起打扫。师父却不动声色踱到我身边:“别和他们混,盯紧点洗车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师娘常送来午饭,热气腾腾的饭盒只递给我一人。洗车工们三三两两蹲在门口树荫下,各自吃着快餐盒饭。我捧着碗坐在店内,默默感受着这被刻意隔开的界限。洗车工们如同流水,面孔一年里换过好几茬。唯有我,位置尴尬地被钉在师父身侧,像一颗不合时宜的钉子——我既非洗车工,也非老板,却日日与他们一道迎来送往。

      我的住处狭小,夜晚寂静无声,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师父叮咛我:“晚上别乱跑。”可百无聊赖时,我总还是溜回店里,打开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电视,光影在我脸上明明灭灭。洗车工们喧闹着走过门前,声音响亮,却无人走进店里来坐。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那是我手中钥匙的重量划下的。

      平静终被打破。那天,我正为一位客人的车安装导航,调试中不慎碰落了挡位上一个精巧的小饰件。一声清脆撞击后,那件小物竟断成了两截。我急忙解释:“师父,我没碰它!”

      师父眉头拧紧,没有看我,只低声说:“是不是你碰的,不重要。去给客人道个歉,事就化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胸口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不信我?算了!”我猛地扯下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狠狠摔在地上,“我不干了!” 我倔强地昂着头,一路踩着愤懑的影子回到母亲家里。母亲家就在邻镇,我踏进门时,天色已暗沉如墨。

      当天深夜,院外骤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师父竟亲自开车追了过来。他二话不说,沉默地将我散落的衣物、工具一件件搬回车上,动作迅捷。车厢内一片死寂,车灯划破黑暗,映照着他紧抿的嘴角。车最终停在我租住的旧屋前,他推开车门时,师娘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我站在冷风里,断断续续听到师娘焦急的声音:“……你师父摔了!他找不到你,骑摩托满城转,还去了游戏厅……回来路上滑倒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师父的腿。他裤管卷起处,果然露出一道新鲜的血痕,在昏黄路灯下格外刺眼。他挂了电话,只轻描淡写一句:“人找到了就好。” 那瞬间,我喉头发紧,那固执的硬壳终于无声碎裂——原来师父在暗夜里寻过我,甚至为此挂彩。他信我,这信,比什么都沉。

      从那天起,师父的“信”字,在我心底有了实感的分量。它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落在我肩头的责任,成了我每日清晨第一个拧开三把门锁时,钥匙在掌中真实的温度与重量。我渐渐明白,有些界限并非为分离,而是为守护;师父将我放在那不上不下的位置,原来是要我既能俯身看见尘土,也能抬头望见星辰。

      几个月后一个周末,师父招呼我换上最干净的衣服。他带我走进一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水晶吊灯的光芒几乎刺得我睁不开眼。原来是他小姨子的大喜之日。我站在衣着光鲜的人群里,有些手足无措。师父却坦然地把我介绍给亲友:“我徒弟,跟着我学手艺的,瓷实着哩!” 席间觥筹交错,我捏着光洁的刀叉,手心微汗。师父不动声色,熟练地替我解围,把复杂的菜式分到我盘中,动作自然得像在修理厂递给我一把扳手。那一刻,高悬的水晶灯落下的光芒似乎柔和了,暖意从盘中的食物蔓延至指尖——原来这世上最贵重的筵席,并非金玉杯盘,而是师父把我郑重其事地纳入他烟火人间的位置。

      几年后,我自己的小店“景锐汽配”终于开张。一个阴霾的下午,一个客人因安装的方向机有些异响而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几乎能听见自己当年那声倔强的“我没碰!”在耳边回响。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怒火,诚恳地弯下腰:“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马上检查处理!”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师父的影子就站在我身后,目光温和而笃定。那看不见的信,早已化作我筋骨的一部分,支撑着我稳稳接住了这生活的颠簸。

      如今,我手中也握着自己店铺沉甸甸的钥匙串。有时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总会想起师父当年交托那三枚钥匙时的手势——那交付的何止是门锁,更是无法言说的托付与信重。它教会我,人生行路,有些边界不是鸿沟,而是师父用肩膀为你垒起的阶梯;而真正的成长,是终于懂得在混沌处弯下腰去,捡拾起那份比钥匙更沉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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