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曲》天明草

123、人鱼恶魔

　　## 我们才是深海传说里的怪物
　　>海洋生物学家塞莱娜在暴风雨中坠海，被神秘生物所救。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水下洞穴，眼前是一条叫卡利安的雄性人鱼。
　　>卡利安说人类在他们传说里是吞噬船只的深海恶魔。
　　>她看到壁画上长腿的怪物撕咬人鱼，惊恐认出那是人类潜水员。
　　>塞莱娜被带回人类世界后，深夜站在海边。
　　>她摊开手掌，让卡利安送她的发光海藻随潮水漂走。
　　>锁骨下那片嵌入的鳞片突然微微发烫，像来自深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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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漆黑，还有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像是巨兽濒死的哀嚎。这就是塞莱娜最后清醒的全部感知。前一秒，她还在“信天翁号”剧烈摇晃的主舱里，死死盯着声纳屏幕上那个庞大到匪夷所思的不明阴影。下一秒，整片世界便在她眼前轰然崩塌。不是比喻——主舱的舷窗在她眼前炸裂，狂暴的、裹挟着碎玻璃的海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身上，将她卷入无边的、咆哮的黑暗。

　　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口鼻，窒息感像铁钳扼住喉咙。身体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翻滚，彻底失去了方向。意识在绝对的暴力碾压下，只剩一片混沌的嗡鸣和刺骨的寒。挣扎是徒劳的，每一次试图划水，都像是撞在无形的铜墙铁壁上。氧气在肺里尖叫着燃烧殆尽，视野彻底沉入墨汁般的深渊。

　　最后一丝残存的念头滑过：那声纳上的阴影……它到底是什么？

　　然后，是彻底的虚无。

　　……

　　一点微弱的光感，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触到一丝湿润。紧接着，是疼痛。身体像散了架又被粗暴拼凑起来，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沉闷的抗议。塞莱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光线是奇异的、流动的幽蓝色，来自四周石壁上某种缓缓脉动的苔藓。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带着浓重的咸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海藻腐烂又混合着奇异花蜜的气息。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洞穴里。身下是厚厚一层干燥的海草，触感粗糙却意外地温暖。她试图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目光扫过洞壁。

　　然后，她看见了“他”。

　　就在洞穴入口那片流动的幽蓝水光旁，一个颀长的身影半倚在湿润的岩石上。幽光勾勒出流畅得惊人的线条——宽阔平直的肩膀，紧窄有力的腰腹，一路向下……塞莱娜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并非人类的双腿。

　　自腰部以下，覆盖着密密的、闪烁着珍珠母贝光泽的银白色鳞片。它们排列得极其精密，如同最完美的铠甲。鳞片延伸下去，形成一条巨大、强健而优雅的尾鳍。那尾鳍在水中极其轻微地摆动，搅动着细碎的光斑，像流动的液态月光。

　　塞莱娜的目光顺着那不可思议的尾部往上移。他的皮肤是深海阳光难以触及的冷白，在幽蓝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湿漉漉的银白色长发，如同最纯净的海藻丝，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贴在棱角分明的颊边。他的面容……塞莱娜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存在。轮廓深邃如古希腊雕塑，带着一种非人的俊美，可那双眼睛……

　　他正看着她。眼睛是这片幽蓝洞穴里最明亮的光源，是深海中罕见的海蓝宝石，剔透得惊人。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星光般的碎屑在缓缓旋转。更让塞莱娜心脏狂跳的是，在他颈侧，耳朵后方，覆盖着几片同样闪烁着珍珠光泽的小鳞片，而鳞片之下，三道细细的、如同精美蕾丝般的裂缝，正随着他平缓的呼吸，极其轻微地开合着。

　　鳃。

　　塞莱娜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一个词在她缺氧后尚在恢复的大脑中炸开，带着童话的荒诞和眼前铁一般事实的冰冷——人鱼。

　　雄性人鱼。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般的抽气声。身体因极度的震惊和残留的恐惧猛地向后缩去，粗糙的海草摩擦着她的后背。

　　那双海蓝宝石般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直起身，那条巨大的银尾在水中无声地一摆，推动水流，让他以一种优雅而迅捷的姿态靠近了几步，停在距离塞莱娜几步远的地方。他微微歪头，审视着她，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还有一种……塞莱娜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奇特的共鸣，如同最古老的鲸歌穿过幽深的海水，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海潮的气息，直接在她脑海中形成意义。

　　“风暴……” 他的语言陌生而古老，音节带着海流般的起伏，但塞莱娜奇异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平息了。安全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目光落在塞莱娜剧烈起伏的胸口和人类特有的双腿上，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排斥。“……陆地行走者。”

　　塞莱娜的嘴唇翕动着，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死死地盯着他颈侧那规律开合的鳃裂，一个海洋生物学家的本能疯狂运转，分析着可能的呼吸机制、肌肉结构……但这一切都被巨大的认知颠覆冲击得粉碎。

　　“你……” 她终于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肺部像被砂纸磨过，“……救了我？”

　　人鱼——卡利安，轻轻颔首。他的目光扫过塞莱娜身上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救生衣残片和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风暴撕裂了你们的……‘浮岛’（他用了另一个带着强烈排斥感的、描述漂浮物的词汇）。你沉得很深。很深。” 他指了指洞穴深处那片涌动的、连接着更广阔水域的幽暗海水。“那里……危险。漩涡，还有……” 他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能让眼前这个脆弱生物理解的恐怖描述，最终选择了那个在他族群中代代相传的、象征着终极毁灭与贪婪的词汇，“……‘吞噬者’。”

　　“‘吞噬者’？” 塞莱娜下意识地重复，声音依旧嘶哑。这个词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卡利安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凝重，那海蓝宝石的深处仿佛凝结了极地永不融化的冰层。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洞穴一侧被更明亮、更集中的幽蓝光苔覆盖的岩壁区域。

　　“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禁忌的肃穆，“我们世界的……‘预言之壁’。”

　　塞莱娜顺着他的指引，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眩晕，挣扎着半坐起来，目光投向那片被特殊照亮的岩壁。

　　那不是天然形成的纹理。是壁画。非常古老，线条粗犷有力，带着原始艺术的磅礴生命力和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恐惧。颜料是矿物和某种深海生物的□□混合而成，在光苔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沉的红、刺目的白和压抑的黑。

　　壁画描绘的是一个血腥而绝望的战场。画面主体是数条姿态扭曲、痛苦挣扎的人鱼。他们美丽的尾鳍被撕裂，鳞片剥落，身体被巨大的、带着锯齿边缘的钩状物贯穿。鲜血染红了海水（用大片刺目的红色表示）。他们的脸上刻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原始的惊恐。

　　而制造这场屠杀的“东西”，占据了壁画最显眼、最令人不安的位置。

　　那是一些……畸形、扭曲、如同从最深噩梦中爬出的怪物。它们有着两条细长、比例怪异、关节僵硬得如同枯枝的“腿”——那是塞莱娜再熟悉不过的人类双腿结构！这些“腿”怪物直立着，有的站在巨大的、描绘着复杂网格（鱼网？）的漂浮物上，有的则直接悬浮在血腥的海水中。它们的“手臂”前端延伸出可怕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尖刺（鱼叉？）和巨大的、布满利齿的钢铁巨口（螺旋桨？）。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空洞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位置，透出纯粹的、毫无理性的毁灭欲望。它们正用那些狰狞的武器，撕咬着、切割着、吞噬着无助的人鱼。

　　塞莱娜的呼吸彻底停止了。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不是怪物！

　　那是人类！是人类潜水员！是人类拖网渔船的轮廓！是人类鱼叉和螺旋桨的抽象化描绘！

　　壁画上那些狰狞的、带来无尽痛苦和死亡的“吞噬者”……就是她自己所属的物种！

　　卡利安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一把淬了深海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因震惊而麻痹的神经：

　　“看清楚了么，陆地行走者？”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刻在骨髓里的悲伤和笃定。“这就是‘吞噬者’……你们。你们在深海的传说里，是带来死亡与毁灭的‘深海恶魔’。你们的‘浮岛’撕碎海洋的皮肤，你们的‘利爪’穿透我们同族的血肉，你们的‘巨口’吞噬一切生命……永不满足，只为贪婪。”

　　他银白色的尾鳍在水中烦躁地拍打了一下，搅起一串细碎的气泡，折射着幽蓝的微光。他侧过脸，颈侧的鳃裂微微扩张，显露出内里鲜红的、精细的肉质结构，那是属于海洋的生命印记。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塞莱娜的脸上，那双深海般的眼睛锐利如刀，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震动——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和崩塌。

　　“你的同类，” 卡利安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海沟底部的压力，“是我们的噩梦。”

　　“不……” 塞莱娜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她猛地摇头，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但这生理的痛楚远不及她此刻精神上的撕裂感。她指着壁画上那些狰狞的“腿怪物”，手指剧烈地颤抖着，“那……那不是全部！我们……我们也有保护海洋的人！有像我这样的研究者！我们……我们不是恶魔！” 她的辩解在对方那沉淀了无数代血泪传说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投入深渊的一粒微尘。

　　卡利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让她无所遁形。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洞穴里只剩下水流缓慢的呜咽，以及塞莱娜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声。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试图用科学、用环保理念、用人类文明的光辉一面来辩驳这铺天盖地的指控，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被壁画上那淋漓的红色和扭曲的痛苦死死堵住。

　　就在这时，洞穴深处那片连接着广阔水域的幽暗区域，水流陡然变得湍急。一串急促而尖锐的、如同海豚哨音却又复杂得多的声音穿透水幕传来，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卡利安的神色瞬间绷紧，海蓝宝石般的眼睛锐利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颈侧的鳃裂完全张开，似乎在捕捉水中传递的、人类无法感知的信息。他猛地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塞莱娜最后一眼，那目光里有未尽的言语，有深深的疑虑，还有一种她无法解读的、近乎诀别的沉重。

　　“他们来了。” 他低语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不等塞莱娜做出任何反应，卡利安的巨大银尾猛地一摆，强劲的力量搅动水流，形成一股柔和的推力，将她轻轻推向洞穴更干燥的内侧。同时，他修长的手臂以一个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探向自己颈侧覆盖着细密鳞片的位置。指尖带着微光，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凝聚。他迅速而精准地在塞莱娜裸露的锁骨下方皮肤上一按。

　　一阵尖锐的、如同被滚烫烙铁灼烧的剧痛瞬间袭来！塞莱娜痛哼出声，低头看去。

　　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嵌入了一小片东西。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异常光滑，仿佛天然生长在那里。材质与卡利安身上的鳞片极其相似，闪烁着内敛的、如同月下深海般的珍珠白光泽。更奇异的是，它微微凸起于皮肤表面，触感温润，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脉搏般的搏动感。剧痛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一种奇异的、仿佛与周围水流建立了隐秘联系的清凉感取代。

　　“它能帮你……适应这里的水。” 卡利安的声音快速而低沉，语焉不详。他深深看了那片嵌入的鳞片一眼，又抬眼对上塞莱娜惊疑不定的目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线条冷峻的唇。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银白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扎入洞穴深处那片涌动的幽暗水流之中。巨大的尾鳍搅起一串翻涌的泡沫，随即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壁上光苔幽蓝的脉动，以及塞莱娜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她捂着锁骨下那片微烫的奇异鳞片，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发抖。卡利安最后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他们来了”。

　　谁来了？是搜寻她的救援队？还是……人鱼族群中更不信任、甚至敌视她的成员？

　　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淹没。

　　……

　　几天后，塞莱娜回到了“陆地行走者”的世界。

　　获救的过程在记忆中模糊成一片混乱的噪音：刺耳的引擎轰鸣，嘈杂的人声，刺目的探照灯光撕裂洞穴的幽暗，粗粝的救援绳索勒进皮肤。她像个失魂的木偶，被裹在厚重的毯子里，在剧烈的摇晃中升上充斥着柴油味和金属冰冷气息的海面。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失明，紧接着是消毒水味道浓重的医院病房，医生冷静的询问，同事们关切又带着探究的眼神，以及官方调查人员公式化、一遍又一遍的盘问。

　　“塞莱娜博士，请再回忆一下，你在水下究竟看到了什么？那个救你的‘东西’……”调查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东西？”塞莱娜靠在病床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病号服衣领下锁骨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