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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墨渊&白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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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三世桃花诺
>墨渊苏醒那日,东皇钟异动。
>他撕裂虚空而来,徒手接下灭世烈焰。
>“师父?”白浅怔怔望着血染白衣的他。
>昆仑虚养伤时,她发现他心口刻着“十七”——七万年前收她为徒那日所刻。
>夜华祭钟那夜,墨渊剖出半颗心炼成新法器:“这次,换为师护你三生三世。”
>大婚时,他摘下昆仑虚最高枝的桃花别在她鬓边:“司音,这次为师教你风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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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虚的雪,似乎下了七万年也不曾停歇。
白浅立在寒玉冰棺前,指尖拂过棺壁凝结的霜花,冷意直透心底。棺内,墨渊沉睡的面容依旧如玉石雕琢,沉静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闭目小憩,下一刻便会醒来,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望向她,唤一声“十七”。
七万年了。她早已不是当年昆仑虚上懵懂顽劣、女扮男装的司音神君。她是青丘女君白浅,是未来天族太子夜华的未婚妻。身份尊贵,却也沉重。可每每踏足这冰封的殿宇,时光便陡然回溯,她又成了那个需要师父庇护的小徒弟。心底深处,那个被岁月尘封的名字悄然浮现——司音。属于墨渊的司音。
殿外,折颜上神一贯慵懒的语调也难得染上凝重:“小五,天君急召,东皇钟……有异动。”
白浅指尖猛地一颤,霜花簌簌而落。东皇钟!这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神魂深处。七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师父以身相殉的惨烈,瞬间撕裂记忆的封印,汹涌而来。那钟声,是萦绕不去的梦魇。
“异动?”她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广袖无风自动,周身仙力不受控地激荡开来。
折颜点头,眉心紧锁:“封印之力在急速衰减,浊息外泄,钟体……隐隐有裂响。天君已调遣重兵布防若水之滨,但……恐怕……”
后面的话被一声沉闷却撼动天地的巨响硬生生截断!
“咚——!”
声音并非来自遥远的若水,竟似近在咫尺!整个昆仑虚主峰剧烈摇晃,殿宇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寒玉冰棺嗡嗡震颤。一股足以焚尽万物的灼热气息,穿透万载玄冰,蛮横地席卷了整个大殿!
白浅脸色煞白,瞳孔骤缩。不对!这气息……这毁灭的源头,竟被强行挪移到了昆仑虚!是谁?竟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又如此……疯狂!
念头电转间,殿顶琉璃穹顶骤然碎裂!不是被外力击破,而是空间本身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沛然巨力硬生生撕裂!一道幽暗深邃、吞噬一切光线的虚空裂口凭空出现。
裂口深处,并非混沌虚无。
赤金色的灭世烈焰,如同挣脱了万古囚笼的凶兽,咆哮着、翻腾着,挟裹着足以令四海八荒瞬间化为焦土的恐怖高温,从那裂隙中倾泻而下!那火焰的核心,隐约可见一尊古钟的虚影,钟壁上古老的符文疯狂闪烁、明灭,正是东皇钟!烈焰的目标,赫然直指冰棺,直指棺中沉睡的墨渊!
时间仿佛凝滞。白浅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瞬间冻结。师父!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爆发出最强的仙力,九尾白狐的虚影在身后闪现,孤绝地迎着那焚尽苍穹的烈焰冲去!纵是螳臂当车,纵是魂飞魄散,她也不能让那火焰再伤师父分毫!
就在她身形甫动的刹那。
一道身影,比她的念头更快。
无声无息,却带着令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的威压,骤然出现在烈焰与冰棺之间。雪白的衣袍,在灭世之焰掀起的狂风中猎猎翻飞,宛如一面孤绝的战旗。那背影,挺拔如昆仑山脊,清瘦却蕴含着能撑起苍穹的力量。
白浅的呼吸骤然停止,整个世界在她眼中褪色,只剩下那道骤然出现、挡在毁灭洪流之前的白色身影。
墨渊!
他没有回头。面对足以焚尽神魔的烈焰,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并非握剑的姿势,而是以一种近乎平静的姿态,迎向那咆哮的赤金色火海。动作轻缓得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嗡——!”
预想中毁天灭地的碰撞并未发生。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以那只手为中心轰然爆发!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被强行扭曲、压缩。那倾泻而下的灭世烈焰,如同撞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宇宙漩涡,竟被硬生生地定格在半空!狂暴的火舌凝固成赤金色的狰狞雕塑,毁灭性的能量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死死抵住,再难寸进!
火焰的光芒映亮了他半边侧脸。依旧是那熟悉的轮廓,却褪尽了七万年冰封的沉寂,眉宇间只剩下一种沉淀了亘古岁月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微微仰头,看着那被定格的烈焰,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散。”
清冷的音节,如玉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凝固的赤金色火海剧烈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哗啦——!”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巨响。凝固的烈焰轰然破碎!化作亿万点细碎的金红流光,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散的萤火虫群,纷纷扬扬,四散飘零。点点星火温柔地拂过他雪白的衣袍,却未能留下一丝焦痕,只映得他身影愈发孤高清绝。
毁灭的洪流,在他只手之间,化作了漫天流萤。
大殿重归死寂,只有空间裂口如丑陋的伤疤悬在头顶,残留着灼热扭曲的气息。
墨渊缓缓放下手,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穿越了飘零消散的流火,穿越了七万年的漫长时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白浅身上。
那双曾令四海八荒仙魔敬畏的深邃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惊魂未定、泪痕未干的脸庞。没有审视,没有威严,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静的凝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寸模样都镌刻入骨血。
白浅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又瞬间滚烫。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微微颤抖着,近乎无声地嗫嚅出两个浸透了七万年思念与委屈的字眼:
“师父……?”
这一声轻唤,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墨渊眼中那片沉静的深海终于漾开一丝涟漪。他看着她,目光专注得如同凝视世间唯一的珍宝。片刻,他微微启唇,似要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瞬间——
“噗——”
一道刺目的血箭,毫无征兆地自他口中喷溅而出!那血,并非寻常鲜红,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暗金色泽,星星点点,灼热地洒落在他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襟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妖异红梅。
他挺拔如松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支撑他的某种力量骤然抽离,直直向后倒去!
“师父——!”
白浅魂飞魄散,方才的震惊与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碾碎。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在他身体触地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他。
好轻!
墨渊的身体落在她臂弯里,轻得不像一个曾执掌昆仑、威慑八荒的战神,倒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雪花。隔着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异常的冰冷,仿佛刚刚从万丈寒渊中捞起,只有唇边不断溢出的暗金血液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剧痛。
“师父!师父您怎么样?”白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和染血的衣襟上。她慌乱地用手去擦他唇边的血,那暗金色的血却像是流不尽一般,迅速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袖。
折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侧,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二话不说,并指如电,迅疾地点在墨渊周身几处大穴,淡粉色的柔和仙力源源不断地渡入,试图稳住那急速衰败的气息。他指尖触碰到墨渊心口时,眉头狠狠一拧。
“心脉……竟伤损至此?”折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强行撕裂空间,引动东皇钟灭世之焰入体再强行化解……他这是不要命了!快!送进后殿暖阁!小五,取我的九转凝魂丹来!快!”
昆仑虚后殿的暖阁,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浓郁的仙草灵药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映照着榻上沉睡的人。
墨渊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唇边那刺目的暗金血迹已被仔细拭去。他呼吸微弱,却总算平稳下来,不再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白浅守在榻边,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她不敢合眼,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墨渊沉静的睡颜上,仿佛要将这七万年的空白,一眼一眼地补回来。折颜耗费心力施救后,便去药庐亲自盯着灵药的煎熬,留下她一人守着这方寸天地。
暖阁里很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白浅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交叠放在锦被外的手上。那只曾执掌神剑、定鼎乾坤的手,此刻安静地搁着,修长而骨节分明。
她的指尖动了动,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虔诚和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微凉的手背。那触感真实得让她心尖发颤。不是梦。师父真的回来了。
视线顺着那苍白的手腕向上,滑过素白的中衣衣襟。衣襟因疗伤而微微敞开了一些,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
就在那心口的位置,紧贴着心脏跳动的地方——
白浅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里,并非一片光洁的肌肤。
一道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刻痕,烙印在肌肤之上。
两个字。
——十七。
笔划并不凌厉,甚至带着一种被时光反复摩挲后的柔和圆润,却深深地烙印在那里,如同与生俱来的印记。
白浅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七万年的光阴碎片疯狂倒卷,汹涌地冲撞着她的记忆闸门。
昆仑虚上,桃花灼灼。彼时她还是顽劣跳脱的司音,仗着师父的纵容,整日里惹是生非。那日,她不知又闯了什么祸,被大师兄叠风追得满山乱跑,情急之下躲进了师父清修的无妄殿。墨渊正在打坐,被她莽撞地撞了个满怀。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那是她偷偷藏在师父案下、打算孝敬折颜的桃花酿,不知何时竟被师父取了一小坛出来。一向清冷自持的师父,彼时白玉般的脸颊上竟染着极淡的、如同窗外桃花般的绯色,眼神也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深邃,多了几分罕见的迷蒙柔和。
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模样,一时看呆了。墨渊似乎也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缓缓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酒气,轻轻拂过她的眉心。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熨帖。
“司音……”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比平日沙哑几分,尾音消散在殿内氤氲的暖意和酒香里。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白浅永生难忘的动作——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带着桃花酿气息的唇,极其轻柔地印在了她的额心。
那是一个超越了师徒界限、带着某种隐秘情愫的吻。
当时的白浅,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晕晕乎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语无伦次、连滚带爬地逃出无妄殿的。只记得师父最后那一眼,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沉淀。
原来……原来在那一天,在她懵懂无知、落荒而逃的时候,师父竟将那一声“司音”带来的悸动,用这种方式,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心口?刻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七万年光阴流转,沧海桑田,这道刻痕竟从未消褪?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白浅猛地捂住嘴,压抑着喉间几乎要溢出的哽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轻轻抚上那道温热的刻痕。指尖下的肌肤微微起伏,是师父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她的指尖,也敲打着她的灵魂。
原来那看似深沉的平静之下,早已埋藏着跨越生死与时光的汹涌情意。师父……您究竟……
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折颜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榻前这一幕,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白浅颤抖的背影和她指尖触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的叹息。
“看到了?”折颜的声音很轻,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当年那坛酒……是我故意留下的。他那样的人,若非借着几分外力,怕是至死也不会让你窥见半分心迹。”他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这‘十七’,是他亲手所刻。刻在心口,取心头精血为引……七万年冰封,亦未能磨灭分毫。这伤,远比他今日受的皮肉之苦更重、更痛、也更久。”
折颜的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白浅强撑的心防。她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榻边,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七万年的茫然、后怕、委屈和此刻汹涌而出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心疼与爱意,尽数哭出来。
泪眼朦胧中,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覆上了她颤抖的发顶。动作有些生涩,却无比温柔。
白浅猛地抬起头。
榻上,墨渊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褪去了所有迷蒙,清晰地映着她狼狈哭泣的模样。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的温柔。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手指在她发顶极其轻柔地抚过,带着无声的安慰,也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目光最终落回她脸上,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白浅忘记了哭泣,怔怔地望着他,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墨渊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却如同冰封万载的昆仑之巅,骤然照进了第一缕暖阳,瞬间融化了所有的寒冷与隔阂。
他凝视着她,薄唇微启,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送入她耳中:
“莫怕……为师在。”
短短四字,跨越了七万年的生离死别,如同最坚不可摧的磐石,稳稳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白浅心头那座名为“坚强”的堤坝轰然倒塌,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清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带着药香的衣襟间,放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委屈,而是宣泄,是尘埃落定后的依赖。
墨渊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没有抚着她发顶的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带着万钧之力般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
暖阁内,只剩下她压抑许久的哭声和他低沉的、安抚的气息。窗外的风雪似乎也识趣地安静下来。折颜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一方天地彻底留给了这对历经劫波、终于得以相拥的师徒。
不,或许此刻,他们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师徒。
时光在昆仑虚静谧的暖阁里,如同被加了蜜糖的水,流淌得格外缓慢而粘稠。墨渊的伤势在折颜的妙手和昆仑虚浓郁的灵气滋养下,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那强行动用本源、撕裂空间带来的可怕反噬,在他深不可测的根基面前,似乎也终于开始低头。
但白浅知道,那心口的旧伤,那道名为“十七”的刻痕,如同折颜所言,远非外力可速愈。它早已与师父的心脉神魂纠缠在一起,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暖阁的窗下支起了一张小案。墨渊倚在软榻上,白浅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案上摊开的是昆仑虚最基础的剑诀心法。墨渊的声音低沉平缓,一字一句地为她讲解着早已烂熟于胸的篇章,目光却并未落在书卷上,而是长久地停驻在她低垂的眉眼间。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偶尔的眨眼而轻轻颤动。墨渊看着,只觉得心底某处坚硬冰封了太久的地方,正被这细小的光影无声地、温柔地融化着。七万年枯寂的冰封岁月,似乎只为等待此刻这一隅的安宁。
“……此处气机流转,当如水行渊,绵绵不绝,而非强行冲关。”墨渊的声音顿了顿,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轻轻一点。
白浅抬起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沉淀的东西太多,太沉,让她心尖微微一悸,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师父讲得比七万年前更透彻了。”她弯起眉眼,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莫名凝滞的空气,“弟子愚钝,当年只知蛮练,让师父费心了。”
墨渊没有接话。他看着她强装自然的笑容,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和了然。她终究还是那个遇到无法面对之事就想逃开的“十七”。
“司音。”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白浅的心神。
白浅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却被他尘封了七万年的名字,此刻被他如此自然地唤出,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落泪的熟稔。
墨渊的目光落在案头一只细颈白玉瓶里插着的几枝新折的桃花上。粉白的花瓣娇嫩欲滴,给这古朴的暖阁添了几分鲜活生气。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住其中一朵开得最盛的花,轻轻折下花枝。
“过来。”他看着她,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白浅不明所以,依言站起身,走到榻边。
墨渊微微抬手。那截带着露水和清香的桃枝,被他稳稳地、簪入了她鸦青色的鬓发之间。花瓣柔软地贴着她的额角,映得她白皙的肌肤愈发莹润。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自然。
白浅彻底僵住了。鬓边传来的微凉触感和桃花的幽香如此清晰,师父指尖无意间擦过她耳廓的温度更是灼人。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清冽又带着药香的气息。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得失去了章法。她怔怔地看着墨渊,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片红霞,比那桃花更艳。
“师父……?”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娇怯。
墨渊的目光并未离开她的脸,从她惊愕的眉眼,滑过她染霞的双颊,最终定格在那朵斜倚鬓角的桃花上。他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极浅、却无比清晰的涟漪。那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终于得以浮出水面的温柔。
他抬起眼,重新望进她失措的眸子里,薄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跨越万古的郑重与承诺:
“这次,为师教你风月,可好?”
暖阁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窗外风过,桃花簌簌作响。
白浅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如同惊雷,又似甘霖。七万年的懵懂、逃避、等待和此刻汹涌而出的情愫,在这一句话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她看着师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温柔,看着那映在眼底的自己鬓边的桃花,所有的不安、惶惑都奇异地平息下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却是滚烫的、带着无尽欢喜的泪。
墨渊看着她用力点头的模样,看着她泪光中绽放的笑容,那笑容比昆仑虚最高枝上盛放的桃花还要灼目。他眼中最后一丝冰封的沉静也彻底化开,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真切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弧度。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轻抚发顶,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眼前这个终于不再逃避、泪中带笑的女子,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又无声地合拢。门外,折颜上神摇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破折扇,看着廊外纷纷扬扬的桃花,摇头晃脑地低声哼起一支不成调的小曲儿,眼底却满是欣慰的笑意。
昆仑虚的风月,终于要开场了。
若水之滨,浊浪滔天。
东皇钟巨大的虚影悬于半空,钟壁上那道被强行撕裂后又勉强弥合的裂痕,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着,喷涌出粘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恶念的浊息。每一次裂痕的抽搐,都引得整个若水河咆哮倒卷,天地间充斥着令人神魂欲裂的沉闷嗡鸣。
天族大军阵列森严,旌旗猎猎,却难掩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压抑。那口曾吞噬了父神半身神力、又禁锢了擎苍元神七万年的凶物,其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仙神心头。
夜华一身玄甲,立于阵前,身影挺拔孤绝。他手中紧握着青冥剑,剑锋低鸣,映着他冷峻如冰雕的侧脸。目光穿透翻腾的浊浪,死死锁定着钟体上那道越来越大的裂痕,眼底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与白浅的婚期了。墨渊的归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乱了既定的命盘,也加速了东皇钟的崩坏。这凶物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最后的反扑必定毁天灭地。唯有以父神嫡系血脉为引,以元神祭钟,方能将其重新封印——这是写在父神遗卷中,唯一的、残酷的解法。他是天族太子,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裂痕骤然扩张!
“呜——嗷——!”
一声非人非兽、饱含了七万年怨毒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自裂痕深处轰然炸响!狂暴的暗紫色能量光柱,如同擎苍挣脱束缚的巨爪,猛地撕裂了东皇钟最后的封印,直冲九霄!
“就是现在!”
夜华眼中厉芒一闪,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是燃烧本源、催动至强禁术的光辉。他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毁灭光柱的核心、朝着东皇钟那道狰狞的裂口,决绝地撞去!青冥剑发出凄厉的长吟,剑尖直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死志!
“夜华——!”
天君悲怆的嘶吼被淹没在能量爆发的轰鸣中。
然而,就在夜华的剑尖即将触及那毁灭漩涡的刹那——
一道身影,比他的决绝更快,比那毁灭的光柱更稳。
雪白的衣袍,在翻涌的浊浪和刺目的能量风暴中,猎猎作响,如同定海的神针。墨渊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夜华的前方,挡在了他与东皇钟之间。他手中并无神剑,只有一只修长的手掌,五指张开,掌心对着那咆哮而来的暗紫色毁灭光柱。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墨渊的掌心,亮起一点微弱的、却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所有星芒的银白光点。
时间与空间,在那光点出现的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凝滞。
咆哮的毁灭光柱,狂暴喷涌的浊息,夜华前冲的身影,天族将士惊骇欲绝的表情,甚至翻卷的浪花……一切都被冻结在一幅诡异的、无声的画卷里。
只有墨渊,是画卷中唯一鲜活的颜色。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被定格的毁灭之源,目光穿透那汹涌的能量,仿佛看到了其核心深处挣扎咆哮的擎苍元神。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恶,只有一种勘破万古的淡漠与悲悯。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目睹者神魂俱裂的动作。
他空闲的左手,五指并拢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斩断宿命的决绝,猛地刺向自己的左胸!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在绝对凝滞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暗金色的神血,如同熔化的金液,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也洒落在下方被定格的若水浊浪之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响。
墨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但他插入胸膛的手,却稳稳地、精准地握住了胸腔内那颗正在有力跳动的、属于上古战神的心脏!
五指收拢。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
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他指缝间、从他胸前的伤口处汹涌而出。他握着那颗被强行剥离了半颗的心脏,手掌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眼神却依旧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
他以自身为熔炉,以燃烧的神魂为薪柴,以那半颗蕴含着无上神力与生命本源的心脏为核心!
“凝!”
一声低喝,如同开天辟地的神谕!
掌心那点微弱的星芒骤然暴涨!璀璨夺目的银白神光,瞬间吞噬了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的暗金血液,也吞噬了那半颗兀自跳动的心脏!
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无尽的光辉中,那半颗心脏与喷涌的神血急速变形、凝练、升华!形态在刀、剑、钟、塔之间瞬息万变,最终,定格为一枚古朴无华、通体流转着温润银芒的玉珏形态。玉珏不过巴掌大小,表面布满天然玄奥的纹路,核心处一点暗金流转不息,散发出一种包容万物、抚慰神魂的浩瀚气息。
这枚以半颗战神之心炼就的法器,没有东皇钟的暴戾凶煞,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足以抚平一切狂暴的磅礴生机与守护意志!
玉珏成型,光华内敛。
墨渊握着这枚犹带他体温和心血的玉珏,目光投向那被定格的、核心处依旧能看到擎苍狰狞虚影的毁灭光柱。
“封!”
玉珏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温和却无可阻挡的银色流光,轻柔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投入了那暗紫色毁灭光柱的核心!
如同最纯净的甘霖落入沸腾的岩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
那狂暴咆哮的暗紫色能量光柱,在接触到玉珏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过,所有的狰狞、暴戾、毁灭欲望,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息、消融!
粘稠的浊息如同冰雪遇到骄阳,急速净化、消散。
东皇钟钟壁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在玉珏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冲刷下,竟开始缓缓愈合!如同大地的伤痕被自然之力温柔修复。钟体上那些古老凶戾的符文,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隐没。
被定格的时空恢复了流动。
暗紫色的毁灭光柱彻底消失无踪。
翻腾的若水浊浪平息下去,浑浊的河水竟开始恢复清澈。
东皇钟巨大的虚影在空中轻轻一震,发出一声悠长、浑厚、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钟鸣。但这钟声,不再充满戾气与毁灭,反而带着一种洗涤神魂、安抚天地的平和力量,如同母亲安抚婴孩的摇篮曲,悠悠荡荡,传遍四海八荒。
钟体缩小,化作一道流光,与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银白玉珏一同,缓缓沉入清澈的若水河底,消失不见。只留下河面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证明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天地间,一片死寂。
所有仙神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以元神祭钟的惨烈没有发生,毁天灭地的浩劫被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浸润神魂的平和与宁静。
夜华僵立在半空,手中的青冥剑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缓缓沉入水中的玉珏,看着墨渊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暗金血液,看着他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却依旧挺拔如孤峰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墨渊的身影在空中晃了晃,如同风中残烛。
一道素白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冲破了天族军阵,如同离弦之箭射向空中。
“师父——!”
白浅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心疼,响彻云霄。她终于冲到了墨渊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濡湿,那是他胸前伤口涌出的神血!
“师父!师父您……”她看着他胸前那个恐怖的血洞,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透明的脸色,看着他依旧平静却难掩极度疲惫的眉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墨渊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重得像一座山。他微微侧过头,看着白浅泪流满面、惊恐欲绝的脸庞,染血的唇角费力地向上牵了牵,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只牵动了更多的痛楚。
他抬起那只没有染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万钧之力般的沉重,轻轻抚上她沾满泪水的脸颊。指尖冰冷,带着血的粘腻。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盈满泪水的眼底,声音因剧痛和虚弱而断断续续,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烙印在她心上:
“这次……换为师……护你……”
他喘息了一下,胸前的伤口随着呼吸涌出更多的暗金血液,染透了白浅扶着他的手臂。
“……三生三世。”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抚在她脸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墨渊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沉重地倒向白浅怀中,双眸紧闭,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师父!!”白浅凄厉的哭喊声,撕碎了若水之滨死寂后的宁静。
昆仑虚的桃花,仿佛在一夕之间,开到了极致。
不再是往年清冷的疏落,而是铺天盖地、汹涌澎湃。粉白的花海从山巅倾泻而下,淹没了古老的石阶,覆盖了肃穆的殿宇,将整座神山装点成一片温柔到极致的云霞。馥郁的甜香不再是若有似无的幽冷,而是浓郁得化不开,随着山风弥漫到每一个角落,浸润着每一寸空气,宣告着一场姗姗来迟了七万年的盛事。
昆仑虚主殿,今日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肃穆的玄黑与象征喜庆的朱红交织,古老的盘龙柱上缠绕着流光溢彩的鲛绡与怒放的桃枝。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仙神几乎齐聚于此,平日里空旷的大殿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然而,所有的交谈声都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敬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叹与祝福,投向大殿尽头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
墨渊依旧是一身惯常的雪白长袍,只是衣襟与袖口处,用极细密的银线绣着连绵的昆仑云纹与桃花暗纹,于素净中透出无上尊贵。他胸前那致命的伤口,在折颜的妙手和昆仑山灵脉的温养下,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的印记,如同心口那道“十七”刻痕的延伸。他身姿挺拔如昔,只是脸色较常人略显苍白,那是半心之损留下的印记。然而,他周身那股渊渟岳峙、睥睨八荒的威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眉宇间那抹沉淀了万古、终于得以释然的温柔,而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魅力。
他身侧,白浅身着繁复华丽的凤穿牡丹嫁衣,那是青丘狐帝耗费心血寻来万年冰蚕丝、由织女耗时千年织就的瑰宝。嫁衣如火,映得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是艳光逼人,倾尽四海。如云的青丝绾成高髻,簪着流光溢彩的凤冠步摇,珠玉垂落,摇曳生辉。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身价值连城的嫁衣和璀璨夺目的凤冠。
而是她如墨鬓发间,斜簪着的那一枝桃花。
那并非寻常桃枝。它来自昆仑虚主峰之巅,生长在万载玄冰之畔,汲取了最精纯的天地灵气与昆仑龙脉的精华。花朵开得格外硕大,花瓣粉白中透着晶莹的玉质光泽,花蕊是点点灿金,散发出清冽悠远、沁人心脾的异香。仅仅是一枝斜倚鬓边,便生生压过了凤冠的璀璨,成为她身上最灵动、最夺魂摄魄的点缀。
吉时将至。
殿内仙乐缥缈,祥云缭绕。
墨渊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白浅鬓边那枝映衬着她绝世容颜的桃花上。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那花、那人,以及她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与依赖。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曾执掌神剑、撕裂空间、剜心炼器的手,此刻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小心翼翼地拂过她鬓角的发丝,最终,稳稳地、珍重万分地,替她将那枝桃花的位置扶得更正了些。
花瓣轻颤,幽香浮动。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花瓣的柔嫩和她发丝的微凉。他凝视着她,那双曾令八荒仙魔敬畏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只盛满了她一个人的身影。所有的清冷、所有的威仪都化作了春水般的暖融,带着一丝只有她能懂的、沉淀了七万年的期盼和终于尘埃落定的圆满。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所有仙乐与低语,带着一种穿越万古时光的温柔与郑重,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也回荡在每一位屏息凝神的宾客心间:
“司音。”
他唤着这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名字,如同打开了一个尘封了七万年的宝藏。
“这次,”他的目光锁住她瞬间泛起水光的眼眸,唇角勾起一个足以令昆仑之巅冰雪消融的、温柔至极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许下最神圣的誓言:
“为师教你风月,可好?”
大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对新人身上。折颜摇着扇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是“果然如此”的了然笑意。狐帝狐后对视一眼,眼中是欣慰与感慨交织的泪光。连一向端肃的天君,此刻也微微动容。
白浅仰着脸,看着眼前这个她仰望了七万年、追逐了七万年、最终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男人。他眉宇间的温柔,他眼底的星辰,他鬓角因剜心之损而早生的几缕银丝,他唇边那抹只为她绽放的笑意……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七万年的错过与等待,七万年的隐忍与守护,七万年的生死劫难……所有的所有,终于在这一刻,在这句迟到了太久太久的“为师教你风月”里,得到了最终的圆满。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明媚的脸颊滑落,滴在火红的嫁衣上,洇开深色的花朵。她用力地点头,再点头,唇角却高高扬起,绽放出一个比昆仑虚最高枝上盛放的桃花还要绚烂、还要幸福的笑容。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墨渊那只微凉的手掌。十指相扣,再不分离。
窗外,昆仑虚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风过处,落英缤纷,如同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温柔地覆盖了这座见证了太多沧桑与等待的神山。
桃花深处,三生石上,两个名字紧紧相依,闪烁着亘古不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