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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 ...

  •   ## 止哭条例

      母亲曾用一句警言哄骗住儿时爱哭的我:“再哭,警察叔叔就要把你抓走啦!”那威慑果真灵验,幼小的我立刻噤声收泪,再不敢放肆啼哭。然而命运偏生最爱荒诞不经的戏剧,多年后我竟真的爱上了一位警察。我们相依相伴整整六年,却也经历了父母六载无休无止的反对与吵闹。最终,他选择了回归所谓“正常”的生活轨道,与别人结了婚。他婚礼那日,我痴坐于家门口,恍惚间忆起儿时那句警语,不禁回头笑着对母亲说:“妈妈,您说我现在哭,警察叔叔会把我带走吗?”话音未落,母亲却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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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清晨,阳光格外刺眼,仿佛要将世间所有角落都照得无处遁形。我麻木地穿上伴郎的礼服,镜中映出的倒影,竟无端使我忆起幼时被母亲那警言震慑住的自己。镜中人眼神空洞,竟与童年时那个捂住嘴、瞪大眼睛不敢哭的孩子重叠了。我勉强牵起嘴角,努力想挤出一点笑意,可唇边肌肉僵硬得如同被冰冻住,最终只扯出一缕徒劳的弧度。窗外,迎亲车队喧哗的喧嚣声浪一阵阵传来,喜庆的乐声透过窗户缝隙钻入,却只如无数细针,扎得我耳膜生疼。我低头凝视胸前那朵扎眼的红色胸花,它像一团灼热的火苗,烧穿了礼服,直直烫在心头,留下焦灼的印记。

      时间倒流六年前,也是一个雨下得正酣的夜晚。父母激烈的争执声几乎掀翻了房顶,我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门被敲响,是他来了,一身警服被雨水打湿了大片深色,帽檐下年轻的面容带着值班后的倦意,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处理完父母的纠纷,临走前目光落在我脸上,竟蹲下身来,指腹带着暖意,轻轻擦去我冰凉的泪痕:“没事了。” 那三个字像带着体温的钥匙,不经意间旋开了我紧锁的心扉。后来他常来,警服上的银徽在灯光下幽幽闪动,如同暗夜里悄然浮起的月光,竟渐渐照进了我干涸的心房深处。

      我们并肩走过的六年,却始终被双方父母交织的反对声浪所纠缠。那些声音如同弥漫的浓雾,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次次撞击着我的耳膜:“你醒醒吧,这是条死路啊!” 他母亲冰冷的目光则像无声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别给咱家、给你这身警服抹黑!” 无数个夜晚,我们默默相拥,如同两只在惊涛骇浪中紧紧靠在一起的小船,用身体仅存的温度慰藉彼此。可船终究太小了,风浪却越来越大。终于,在一个同样沉默的夜里,他疲惫的声音沉沉响起:“我们……赢不了。”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如同风中残烛,倏忽熄灭,沉入了无边的死寂。

      婚礼的喧闹声浪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我坐在亲友席中,周遭的笑语与祝福织成一张巨大而虚幻的网。我僵直着身体,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分毫——那身簇新的警礼服,挺括威严,肩章反射着刺目的灯光,像两把冰冷的小刀,扎进我的眼底。新娘的白纱如梦似幻,他唇角的笑容标准得如同精心量度。司仪亢奋的声音在空气中震颤:“……无论贫穷富贵……” 誓言庄重回响,于我而言却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嘲讽。他目光扫过人群,与我的视线有一刹那的触碰。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最终却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认命般的沉寂。我胸中翻涌起腥甜的铁锈味,喉头堵塞着,连呼吸都艰难。新人在满堂喝彩中相拥,他警服胸前那朵硕大的红花,红得灼眼,像一团燃烧殆尽的火焰,灼伤了我的视线。我猛地站起身,碰落了桌上的玻璃杯。碎裂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无人注意。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喧嚣的喜海,身后那“百年好合”的巨大红幅,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暮色四合时,我回到了家门口,如同被抽掉筋骨般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日头早已西沉,唯剩天际线残留着一抹将熄未熄的暗红,像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旧伤口。屋子里没有开灯,浓重的黑暗弥漫着,仿佛要将一切吞没。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细微声响传来,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廊昏黄的光晕里。她看着我,眼神里翻腾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担忧、愧疚、欲言又止的痛楚……最终,她只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童年那个被反复告诫的警言,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再哭,警察叔叔就要把你抓走啦!” 多么遥远又荒谬的咒语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慢慢转过头,对着母亲,竭力想弯起一个轻松的、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的弧度。可脸颊的肌肉仿佛被冻僵了,不听使唤。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划破了死寂:

      “妈,” 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您说……我现在要是哭,警察叔叔……会来把我抓走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母亲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突遭重击。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可一声破碎的呜咽还是从指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泪水汹涌决堤,沿着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奔流而下。她看着我,那双曾经用来吓唬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边无际的、迟来的痛悔与绝望,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孱弱的身躯彻底压垮。

      我怔怔地望着母亲脸上纵横的泪水,它们流过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在灼烧。我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眼眶,指尖传来干燥而粗粝的触感——那里竟干涩得如同荒漠,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里,隐约传来一声渺远的警笛。那声音细弱游丝,划破凝滞的空气,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没,仿佛从未响起过。这一次,我知道,再没有警灯会为我闪烁,再没有警车会呼啸而来。

      我仰起头,夜空深邃无边,如同巨大而沉默的墓穴,将所有的悲鸣、质问和不甘,连同母亲那迟来的、滂沱的泪水,一同吞噬得干干净净。原来童年的咒语早已应验——我的心早已被无形地带走,牢牢囚禁在名为“正常”的铁窗之后,永世不得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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