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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最后的轻语 ...

  •   ## 最后的轻语

      >十五岁那年,我因买不起名牌球鞋跟母亲大吵一架。
      >后来我赌气拒接她所有电话,直到生日前夕收到语音:“崽崽,妈妈癌症晚期了。”
      >“卡里有26万,蛋糕你自己订吧……因为他们都有家,你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手机滑落时,屏幕还亮着游戏画面——我终于明白“最后的轻语”为什么是破甲弓的名字。

      ---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凉意似乎格外浓烈,早早便钻透了我单薄的校服。放学铃声响彻校园,人流喧闹着涌向校门,我却被钉在原地,目光粘在脚上那双灰扑扑的帆布鞋上。鞋头裂开一道歪斜的口子,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露出里面颜色黯淡的袜子。前排两个男生的谈笑如同细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瞧见没?陈默那鞋,又开口笑了!该换双新的了吧?哈哈哈!”

      “就是,我家刚给我买了最新款的‘飞影’,那踩上去的感觉……”

      哄笑声刺耳,我的脸皮一阵滚烫,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抵住胸口。校门外,接孩子的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车窗摇下,露出家长关切的笑脸,间或有小车载着堆满礼物盒的孩子呼啸而过。我下意识地瞥向校门旁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树下空空荡荡——母亲今天又没能来接我。

      回家路上,橱窗里一双崭新的“飞影”运动鞋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流畅的线条,炫目的荧光绿,鞋帮上那个小小的、代表一切的标志……我几乎能想象出它踩在脚下那轻若无物又充满力量的弹跳感,想象着穿着它昂首走进教室,那些嘲笑的目光会瞬间变成羡慕。这渴望像藤蔓一样疯长,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肺。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母亲佝偻着背,坐在唯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正对着小木桌上的账本发呆。灯影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沟壑,鬓角的白发刺目。

      “妈,”我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我……我想要双新鞋,学校那双实在不能穿了,同学们都……”

      话没说完,母亲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焦灼的火苗,又很快被一种更深的疲惫覆盖。“鞋?”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不是才补过吗?又要买?崽崽,你懂事点!看看这个月的水电费、房租……”她枯瘦的手指烦躁地敲着账本上那些令人绝望的数字,“还有我的药费!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可别人都有!”积蓄许久的委屈和羞愤猛地冲破了喉咙,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就我不行?我连双像样的鞋都不配有吗?过生日连块蛋糕都没吃过!你除了说没钱还会说什么?”

      “啪!”母亲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那盏摇摇欲坠的灯泡都跟着晃了晃。她站起来,瘦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我没本事?对!我就是没本事!我拼死拼活供你读书吃饭,到头来还供出你的攀比心来了?蛋糕?鞋?那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救命?”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我……”

      她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她慌忙用手捂住嘴,肩膀痛苦地耸动。昏黄的灯光下,我瞥见她指缝间渗出一点暗红的痕迹,刺目惊心。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愧疚和一种尖锐的疼痛瞬间涌了上来。我知道她累,我知道她苦,可那些橱窗里的光鲜、同学桌上的蛋糕、脚底破洞的耻辱……它们像无数只虫子,日夜啃噬着我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汹涌的委屈和少年人那点蛮横的倔强,最终压倒了那一闪而过的惊惶和心疼。“我恨这个家!”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和破裂,猛地转身,狠狠摔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落了墙角的几缕灰尘,也仿佛震碎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母亲压抑的咳嗽声,被死死关在了门内。

      我冲进夜色,头也不回。自此,再没接起过母亲任何一个打来的电话。手机在口袋里一次次固执地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妈”字刺眼又灼心。我掐灭屏幕,任由那震动在深夜里固执地持续,又最终归于沉寂。心里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又冷又沉,赌气里掺杂着无法言说的负罪感,还有一丝隐隐的、自己也拒绝深究的不安——那晚她指缝间的暗红,像鬼魅的影子,总在不经意间闪过脑海。

      学校里,日子在一种麻木的对抗中流逝。母亲偶尔发来的短信,文字简短得近乎吝啬:“降温了,加衣。”“饭钱够吗?”我匆匆扫过,从不回复,仿佛这样就能斩断那令人烦乱的联系。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个虚拟的世界,只有在召唤师峡谷激烈的拼杀中,才能暂时忘却现实里的逼仄和难堪。手指在鼠标键盘上翻飞,屏幕光影变幻,“破败王者之刃”、“无尽之刃”……一件件威力巨大的装备图标在眼前闪过。尤其是那件“最后的轻语”——图标是一支纤细锐利的箭矢,说明写着:提供大量的护甲穿透。队友总说,打肉坦,出轻语,破甲如撕纸。冰冷的游戏术语,成了我逃避现实的唯一堡垒。

      深秋的风已经刮得有些刺骨,离我十六岁生日只剩下三天。午休时分,教室里闹哄哄的,后排几个男生正热烈地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庆祝生日。我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隔绝那些声音。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很轻微,却像一根针扎在神经上。是母亲。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小的语音条图标,突兀地悬在那里。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指尖有些发麻,悬在那个小小的图标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我将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被我隔绝了两个月的世界近一点。

      “崽崽……” 熟悉的声音传来,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可怕的、被砂纸打磨过的沙哑和空洞。我的心猛地一沉。

      “妈妈……癌症好些年了,已经不行了……” 世界的声音在刹那间退潮,只剩下耳机里那气若游丝的声线,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再贯穿我的心脏。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还有三天你过生日,我给你买了一双运动鞋……”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艰难的喘息,“……还有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二十六万,你……省着点用……” 二十六万?这个庞大的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她是怎么攒下的?多少顿没吃的药?多少次没合眼的夜班?

      “……蛋糕你自己去订吧,妈妈……等不到了……” 那喘息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歉意。最后,她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穿透灵魂的悲凉与释然:

      “你总说你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崽崽……因为他们都有家……你以后……都只能靠一个人了啊……”

      语音结束了。手机屏幕还固执地亮着,停留在游戏结算界面,队友的头像和胜利的标志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晃动。那件装备,“最后的轻语”,它纤细锐利的图标就在屏幕中央,冷冷地闪烁着幽光。

      “啪嗒。”

      手机从我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指间滑脱,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顽强地亮着,映着那支虚拟的、穿透一切甲胄的箭矢。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它叫“最后的轻语”。

      那并非撕裂敌人护甲的箭矢。

      那是一个母亲,在生命燃烧殆尽时,用尽最后一丝气息,穿透儿子坚硬叛逆的盔甲,抵达他灵魂最深处的那声微弱的叮咛,那声诀别的叹息。

      它比世上任何破甲弓,都更锋利,也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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