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换酒》机智伟大的牙齿

5、作文

　　第五章：作文
　　那个晚上，陶然很晚没有睡着。凌晨一点，她听着周遭室友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地下床，去了洗手间。
　　宿舍洗手间的灯光整夜不灭，只不过此时里面空无一人，她看着尽头模糊的窗子，上面倒映着女孩的影子。
　　窗子里的女孩穿着纯白色的睡衣，头发散乱地搭在肩头，眼神中透出些憔悴来，好像惦念着什么东西。
　　此时陶然的脑海之中，满是那个红卫衣的身影，他从阳光下向自己跑来，裹挟着青春一起和她撞了个满怀。
　　可不是谁都能活成一道光的，这世上多的是平凡的姑娘。十六岁的陶然，没有精致的长相，不会化成熟的妆容。她时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放在人群之中，没人能一眼找到她。
　　可陈年不一样，他有傲人的成绩，有财经方面的天赋，还有让人一眼忘不掉的样子。他好似生来就是要做主角的，即使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学校，他依旧是佼佼者。
　　所有人都可以喜欢太阳，这并没有错。可太阳不可能照耀所有地方。
　　十六岁的陶然，忽然有些难过。没有什么原因，可确实是因为一个人。
　　次日课间，她抱着语文作业去了楼上的语文组办公室。李老师坐在最里面的桌子，而陶然走进去时，她正和旁边的一位长发女老师说着什么。
　　见到陶然，李老师亲切地喊了她过来：“陶然，来。”
　　陶然将那沓本放在桌上。
　　“这就是我们班陶然，你刚刚夸得那篇作文，就是她写的！”李老师得意地炫耀着，一旁的女老师也跟着夸了两句。
　　“写的真不错！陶然，老师能借你作文看看吗？回头我也去我们班念念，让那些理科班的傻小子们接受接受艺术熏陶。”
　　陶然笑着点头应道。
　　将要离开时，她看到那位女老师桌上的一份课表：第三节课，理科六班。
　　陶然的心跳忽然又快了起来，她将作文放在老师桌上时，心里的情绪忽然复杂了起来。
　　也就是说，陈年会听到她写的这篇作文？
　　那这位老师会不会告诉他们这篇作文是她写的？
　　陶然忽然期待了起来，她下意识忘记了，陈年此时还在上海参加着财经比赛。
　　陶然想不了那么多了，此时的她，心跳快的要跳出来，出办公室时，她的整张脸都是红的。摸一摸还会有温度。
　　“哎，桃子！”陶然正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头看去：“周瑭？是你啊。”
　　二人便并肩走了一段：“哎，李老师可在我们班念你作文了，没想到你的文笔比你妈妈还好！”
　　周瑭所在的文科六班和文五是一个语文老师。
　　“谢谢啊！”陶然对他道。
　　但周瑭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改天你也教教我呗，我作文一向不好，每次能得30分就是谢天谢地了，听说你作文就没下过55分，大作家，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吧！”
　　周瑭在她旁边嬉皮笑脸的，让陶然找不到拒绝他的方式：“我也没什么经验，就是多看书。”
　　“那你给我推荐几本书看吧，列个书单就行，回头我自己去买。”
　　“行。”
　　“那说好了，晚自习下课我去找你！”二人说着话，就到了文五的班级门口。周瑭送陶然回去后，又转头向着自己班的方向去了。
　　陶然没有多想他的事情，眼神又不住抬向楼上的阳台。
　　此时阳台上空空荡荡，陈年不在，周明裕也不出现在这里了。
　　她这时才想起，陈年现在，估计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为他的未来写下重重的痕迹。而她只能站在楼下，仰望着他的方向。
　　她苦笑一下，从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了几本书的名字。
　　晚自习周瑭准时来了，手上还拎着两杯奶茶。他这次没有找人叫陶然，而是自己在闹哄哄的班门口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陶然旁边立刻有了一些起哄的声音。她白了为首的郑嘉嘉一眼，从抽屉里抽出那张纸，走了出去。
　　周瑭先递过来了奶茶：“茉香奶绿，半糖加珍珠。”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陶然的喜好，但此时他将奶茶一把塞进了陶然手上，没有给她回绝的意思。
　　“那杯是给我堂弟那小青梅的。”他说的应该是郑嘉嘉。
　　陶然道了句谢，将自己手上的纸条给他：“这几本书你先看着，看完的话最好写一个读书笔记，这样有助于你理解内容。”
　　周瑭扫了一眼纸上的字，抬头问道：“那我写完给你看看？”
　　陶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用，你只要看了就好。”
　　“别呀，”周瑭打断她道，“让我们大作家帮忙点评点评，也有利于我进步不是？”
　　陶然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点点头：“那好吧，那等你写完了拿给我。”
　　“好嘞!”周瑭对陶然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转身回了自己的班级。
　　陶然这才拎着奶茶进来，看着郑嘉嘉审视的目光，她将奶茶放在了她面前：“你家周明裕托他送的。”
　　郑嘉嘉乐着接过奶茶，扎开问道：“你刚刚给了那个周瑭什么？情书吗？”
　　陶然一掌拍向她：“瞎说什么呢！”
　　郑嘉嘉笑得合不上嘴：“我就开个玩笑，看你紧张的。我们谁不知道，你对那个红卫衣是情有独钟。”
　　“你再瞎说！”陶然说着，就要伸手挠她。
　　郑嘉嘉更是灵活，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跑出了教室门。
　　陶然没有追上，回到座位时，又看到了自己放在透明档案袋里的那张卷子。方正的字迹留在上面，带着陈年独有的不羁。
　　那个像光一样的少年，连字迹都是独特的。
　　月考过后，学校终于放了两天假。陶然跟着难得出关的母亲许女士一起逛街，此时橱窗里都已上了夏装。
　　路过其中一间时，陶然忽然顿足，看到了窗子里的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裙。半长的灯笼袖，上身做成了对襟的设计，下摆开着鱼尾花边，灯光打在模特身上时，那件裙子显得格外温柔大气。
　　许女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点点头：“走，进去看看。”
　　陶然选好自己的码数，进了试衣间。
　　她今日没有戴那幅呆板的黑框眼镜，头发是天生的浅栗色。及肩的长度刚好露出女孩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容，满是青春的样子。
　　她脱下自己身上宽大的T恤，换上了那件裙子。
　　拉开帘子时，陶然看到许女士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
　　店里的光很柔和，打在女孩的眉眼上，温柔又明亮。
　　陶然忍不住笑了笑，她看着镜子，忽然就看到自己身后，一个身影正向这里走来。
　　那个少年，那个她许久未见的少年，正陪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子逛着这家店。他今日难得也穿了一件白T恤，明明是最普通的款式，可穿在他身上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耀眼。
　　陶然忍不住回头，正巧看到陈年的目光，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窒息。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怎样一句话来打破这份沉默。
　　那位女子也注意到了陶然，对陈年说了一句：“这家店太年轻了，都是小姑娘穿的，不太适合我。”
　　陈年点点头：“那我们去别家看看。”
　　到门口时，陶然不知道他同自己妈妈说了句什么，竟转头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站在陶然面前，说了一句：“好巧啊，你也来逛街。”
　　陶然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他。
　　索性陈年也只是来打个招呼，说罢，他便准备离开。
　　“对了，你穿这件裙子挺好看！”
　　“谢谢。”陶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笑起来的。直到陈年走出门口，许女士又拎着一件T恤过来，她才回过神来。
　　“然然，去试试这件。”
　　陶然看着母亲手里那件浅青色的T恤，忽然没了兴致：“我不想试了，这件就挺好的。”
　　许女士虽然也觉得不错，可陶然现在毕竟在上学，暑假就那么短短几天，买了裙子也穿不着。
　　“你现在也没什么机会穿它，不如妈妈多给你买几件T恤，你在学校也能穿得着？”
　　陶然看着妈妈的神情。从小她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按着妈妈的计划走，以至于每次许女士对她说：“我建议你最好......”时，她就下意识当成了命令。
　　陶然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那件白裙子就这么在十六岁的陶然心里，开出了一朵花。
　　可她最终还是换下来了那件裙子，按照许女士的要求挑了两件T恤。
　　走出那间店时，陶然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见许女士已经向着前面的江浙餐厅走去，陶然只能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心心念念那件裙子。许女士在前面开车，看到陶然的神情有些怏怏的。
　　“怎么了宝贝？累了？”许女士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
　　陶然摇摇头，眼睛又望向了商场。
　　“妈妈，我可以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吗？”想了良久，她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了，想买什么妈妈给你买？”许女士追问了一句。
　　陶然张了张口，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没，没什么。那就算了。”
　　许女士又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儿，也沉默了一阵。
　　回到家时，爸爸正站在书桌前练字，看到陶然他们回来，热情地走过来：“看爸爸这次回来给你带什么了！”
　　陶然只得跟着去看。
　　陶正渊这次去杭州出差，买了一堆当地的糕点回来，此时琳琅满目地摆在桌上，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但陶然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她挨个看了一眼后，又规整地放下，没等二人再说什么，就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陶正渊有些意外：“女儿这是怎么了？”
　　许女士看了陶然的房门一眼，叹了一口气。
　　晚上陶然打开电脑，刚刚登上□□，就看到消息框弹出一条新的验证消息：我是陈年。
　　他的头像是一只银渐短，□□名字是CHEN。
　　陶然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她颤抖地点了那个添加键，系统立刻弹出了他的对话框来。
　　“你好，我是陈年。”
　　陶然的五脏六腑又在颤抖了。她是个极胆小的人，人多的演讲会怯场，遇见他时会紧张的忘记要说的话。
　　她在对话框删删打打，始终没有发出一句话。
　　过了两分钟，她看到陈年的头像变灰了，自己顿时泄了气，瘫倒在了椅子上。
　　顺着旋转椅转了一圈，陶然拨通了郑嘉嘉的视频电话。
　　后者正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举着一支冰淇淋，右手不知再操控着什么。
　　“怎么了小桃子？”
　　“刚刚陈年加我了！”陶然有些激动道。
　　郑嘉嘉瞥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太激动。
　　“是我让老周把你□□给他的，没想到这家伙还真加了。”
　　陶然顿时想冲进屏幕亲郑嘉嘉一口：“我爱死你了！”
　　正说着话，□□里又弹出了一个验证消息，这个网名起的十分中二，叫什么星耀兰陵王。陶然疑惑地点开，才发现是周瑭。
　　这次的对话就聒噪了许多，周瑭絮絮叨叨地发来好几条语音消息，陶然都直接点了转文字。
　　大意就是他看完了陶然推荐的书，问她假期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去书店买些新书。
　　陶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好意思啊，明天我还得去上补习班。”
　　“哦，那好吧。开学见！”对面的男生发来一个表情，陶然便回了个：“好。”
　　郑嘉嘉在那边坏笑着，问道：“是老周那个堂哥吧？”
　　“这也是你给的□□号？”
　　郑嘉嘉舔了一口冰淇淋：“这是他主动来问老周的。不过小桃子，你桃花很旺哦！”
　　陶然撅起了嘴。
　　晚上躺在床上，陶然有些睡不着，脑海中一直想着今天试的那件白裙子，还有陈年说的那一句好看。
　　那件裙子也不贵，就800块钱。陶然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剩400，下个月省着点，应该就能攒够钱去买下来那件裙子。
　　就是不知道下个月再去还来不来得及。
　　陶然想着，忽然有些着急，她弹了一个对话框给郑嘉嘉：“睡了没？”
　　“还没呢，咋了？”对面秒回道。
　　“借我400块钱吧。”陶然发消息道。
　　那头沉默了一阵：“我睡着了。”
　　陶然：......
　　郑嘉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道：“我这个月就剩下300块钱了，明天还要和老周出去吃饭，实在是没有更多了。”郑嘉嘉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
　　“好吧，那没事了。”陶然回道。
　　但郑嘉嘉显然不会就此安静，她追问道：“你以前从来不借钱的，这是怎么了？”
　　陶然就把今天下午在商场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罢，郑嘉嘉显然有些义愤填膺：“我明天不去吃饭了，咱们一起去买那件裙子！我把我存钱罐里的100块钱抠出来了，正好够！”
　　陶然有些感动，但她还是不愿让郑嘉嘉放弃久违的约会，便对她道：“不用了，你明天还是好好去吃饭，我姑姑刚给我发了个红包，正好够。”
　　郑嘉嘉将信将疑：“真的？”
　　“骗你干什么！”
　　“好了不说了，困了。”陶然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转身摁灭了手机屏幕。
　　放下手机后，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面贴着的杏黄色墙纸透出温暖的光线，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今天下午的一切，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窗外的夜幕深了，陶然躲在被子里低声的哭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她感受到被角潮潮的，像梅雨季节怎么也晒不干的衣服。
　　十六岁的生活里，总伴随着各种无法明说的情绪，充斥着敏感、卑微与少年一句话带来的欢喜与忧郁。那件橱窗里的白裙子就像十六岁的陶然一样，干净的没有一点尘埃。
　　许多年后，陶然依旧喜欢穿白裙子。可无论身上的白裙子多像当年的那件，她也始终回不去十六岁那年。
　　次日一早，陶然顶着红肿的眼皮，趁着爸妈还没睡醒，跑进了浴室洗了把脸，再出来时，许女士已经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了厨房，见到陶然，她一时有些意外：
　　“然然，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陶然有些慌忙的转头，怕许女士看到她的眼睛：“啊，我就是在学校习惯了，生物钟一时没有调回来。”
　　许女士难得没有追问：“家里还有全麦面包，一会儿再给你煎个鸡蛋。”
　　陶然点点头，收拾好坐在餐桌前时，爸爸已经出门了。
　　许女士端着早餐过来，嘴里不住抱怨着：“你爸爸大早晨五点钟就起来收拾，连饭也不吃，拉着他那行李箱就走了！”
　　“爸爸这次去哪里？”
　　许女士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绍兴吧？他说要去找什么王献之的真迹，也没跟我说清楚，急吼吼的就走了。”
　　陶然点点头，认真吃起了早饭。
　　许女士吃完早饭后就回了书房写作，陶然在自己房间看了会儿书，下午便去了市图书馆。
　　她刷了一下自己的借书证，在最里面的书架上拿了一本简媜的《烟波蓝》看了起来。
　　陶然选了一个窗边的位子，此刻阳光斜斜地洒在她的桌上，实木的桌子泛着好看的红光。书里的句子各个都成了诗行，浪漫又温情的用笔墨记载一段又一段好时光。
　　“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你的眼睛里有海，烟波蓝，两颗黑瞳是害羞的，泅泳的小鲸。”
　　她在读这段话时，窗外正巧经过一个少年。少年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黑色的书包单肩背在肩头，他经过这扇窗时顿了顿，看到窗子里的少女，正认真读着手中的文字。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肩上镂空设计的部分系着丝带，短裤下面修长的腿随意的靠在桌角，头发的长度刚好不会挡住他的视线。
　　陈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书的封面写着三个大字：《烟波蓝》。
　　简媜还说过一句话：“岁月是个撕书人，把故事章节塞入每一扇窗户。”彼时的他们都不曾知晓，岁月并不曾轻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