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兰入梦》霜酉

10、第十章

　　第九章一过晌午，楚印就不见了踪影，苍术他们和我打了个招呼，一起都消失了。只留我一个人坐着发呆，客栈人渐渐多起来，窗上年久的薄纸被吹开一个角，暖风呼啦呼啦地吹进来，直拂地人心情都有些烦躁。
　　苍术叫我不要离开，我打算不睬他。

　　跑到大街上，回头可以看见高耸的城墙，远方笼在一片青雾中的山，周围人声熙熙，沿着街衢往里走，越走越见繁荣之景，偶尔街上缓缓驶过光鲜华贵的车马，车辙湮在人来往的衣袖中。街道很宽，两边是商店与摊贩，交错叠乱的寻常人家屋舍，不远处华屋连苑，错综的小巷像手心的掌纹，一路散开去，通向未知的地方。
　　步近闹市区，人愈见多起来，人头攒动，接踵摩肩，虽是繁盛之景，却还是让我感到有些烦腻。
　　忽然想起云叔叔，想问周围的人“云府”怎么走，终究没好意思，还是决定回去以后找楚印问问。

　　耳边传来女子尖声尖气的笑声，带着细柔的媚态，我抬头，眼前是三岔路，路面明显变得宽阔，人来人往。我用手当扇子扇，皱皱眉头。
　　醉凤院。
　　颇具典雅贵院风格的楼筑，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青楼。三三两两的女子倚在二楼的窗台边，搔头弄耳朝人群卖弄风骚。而下是一块镶金匾额，龙飞凤舞的细瘦字体提于匾上。
　　门口满是来来往往的嫖客，或是儒雅打扮，或是阔富之相。一个打扮妖冶的蓝衣女人带着身边几个用扇半掩面颊浅笑的女子在门前迎客，八面玲珑，笑得花枝乱颤，明显是老鸨。
　　我走过门口，想走掉。
　　里面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左拥右抱，身边跟了个小厮。自如地走到街口，看背影很年轻，一袭白衣，发似泼墨，尽显风流。

　　“大妈，爷我今天要把漠亦和就蓝姑娘带走，你说好不好啊？哈哈哈……”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老鸨笑着说。
　　虽然口气带着玩世不恭，可眼睛却是澄明清澈，声音也脆得像个姑娘。
　　被叫做大妈的老鸨的脸明显僵了，果断地停下手中的生意：“哎呦喂，我的陆大少爷，您就饶了我吧，您也知道漠亦姑娘是醉凤的红牌啊，您要带走了……”
　　“那我不管，漠亦，就蓝，说，愿不愿意跟爷走？”他环过身边姑娘的玉颈，挑起姑娘的下巴，贴着耳畔轻佻地说。
　　“愿意。”姑娘红了脸，羞涩地微笑。
　　“你看看，哈哈哈……”男子笑着转身，“人我带走了，明天还给你。”
　　“哎哎，陆大少爷！那钱？”
　　“你要钱？唔，看情况吧，心情好就给你，但我一般是心情不好的多。”男子有点耍无赖的感觉。
　　“陆爷哟，你也知道我们是小本生意，您就放过我们吧。”老鸨一步三摇地走下来，扯着姑娘的衣袖，满脸赔笑地看着男子。
　　男子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醍醐灌顶似的说：“那好吧，下次吧。”
　　“好好好，什么，还有下次？！”老鸨欢天喜地地领着俩姑娘，一瞬间脸又冻结。

　　男子眯起眼笑得痞气，撑开雪白的折扇，带着小厮假装儒雅地走过我身边。余光瞥到我正在看他，他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在我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鄙夷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阔少？还是说想跟爷玩玩？长的倒是水灵，哈哈哈。＂
　　他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眸子里满是灵气，柳叶眉，圆杏眼，可我总觉得这双眼睛像是姑娘的。
　　我没理他，转头想走。
　　他一把拉住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居然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诚实地摇头。
　　“天哪，我可真伤心……”他一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
　　我觉得这个人脑子出问题了，不理他，想走。
　　他再一次把我拉住：“喂，叫什么名字？”
　　我忍无可忍：“我说这位爷，就算你有钱有势，那也是你爹的，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你炫耀，挥霍，都不是你的，那这样有什么意思？”
　　他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我会反驳：“凶什么凶，烦死了。西桔，回去了，过会儿还要去云府，真是麻烦死了。”
　　旁边的小厮“哎”了一声，声音竟也是脆生生的。
　　我刚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回去拉住他的衣袖：“你说什麽？你是……云清哥？”
　　“什么？”他又愣了，皱眉拍掉我的手，“臭丫头，套什么近乎！”
　　“我没有我没有！。”我抓抓头，“那你认识云清哥吗？”
　　“云清哥也是你叫的？告诉你，爷我姓陆，耳边陆，才不是云清那个臭家伙！”他不屑地看着我，然后白我一眼，转身走人，“警告你，不准跟着我，不然我打死你。”
　　小厮回头也瞪我一眼，没有威吓的样子，却是一种独特的可爱。

　　我被那个人差点逗笑出来，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懊恼地意识过来刚才应该跟着他走的，那样可能会找到云叔叔。
　　但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们两个早已消失在攒簇的人群中。
　　行在陌生的道上，这里像是民宅之地，门前杨柳依依，恍惚有成群的知了躲在叶底偶尔叫嚣。
　　我逛了个来回，觉得肚子有点饿，一摸口袋，没钱，出来太急，竟忘了带钱。于是我准备回落脚的客栈，楚印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想到楚印，竟然忍不住想笑。转身，忽然一扇门开了，一个人被推到我身上。
　　“哎呦！死赖皮七，你竟敢推爷，信不信爷明天就端了你这个全京城最黑的赌坊！”摔在我身上的人跳起来，指着门口虎背熊腰的男人说。
　　我皱了皱眉，走开几步。
　　“带种的你端啊，老子我怕你？我们三爷势力大着呢！”男人叉着腰，身后又出来几个冷笑着的大汉，“ “娘娘腔，欠赌坊这么多钱，今天要是交不出来，就把你们卖到鸭店里去！肯定能赚不少钱。嘿嘿……”
　　“不就是钱吗？西桔，给钱！”
　　“公子，没钱了。”小厮拼命摆手，“你刚才在醉凤院给了漠亦姑娘一百两，后来把余下的都给了那些乞丐……”
　　陆公子傻眼了。
　　看着手执粗棍的男子步步逼近，小厮急了：“死赖皮，我可告诉你了，我们小……公子可是开封陆……唔！”
　　陆公子一把捂住小厮的嘴，脸色变了，还是粗着嗓子叫：“我告诉你，我要叫了！我真的要叫人了，你别走过来了！”
　　男人们嘿嘿地笑着：“你叫啊，除了你背后那个姑娘，不过我看她也没什么用，巷里没人，哈哈。”
　　陆公子回头看看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跑，绊上一块石头，“哎呦”一声，带着小厮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眼看着大汉要把他们绑起来，我本想坐视不管，走开几步，还是跑了回来。
　　“欠了多少钱？”
　　“哟，你还真想给他们擦屁股啊，好，不多不少。”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两？”
　　“你疯掉了！？”男子瞪圆了眼，像在看傻子。
　　“二百？”
　　他还是摇摇手指。
　　“哎，我说那个谁，你还是算了吧。”陆公子爬起来，拍拍我的肩，又摇摇晃晃地指着男子说，“我告诉你，你放我回去，明天爷给你，还带利息，两千五十，怎么样？”
　　“什么，你欠了他们两千两！”这个败家子，我不想多说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向我缓缓点头。
　　我思索半刻，便掏出衣兜中的玉笛：“你看能给多少钱？”
　　陆少爷诧异地拿过玉笛，再看看我：“你那里来的？羊脂和田白玉？竟然在这里看到……你怎么会有？据说当年西域就向朝廷进贡过这种玉，最纯的一块的话，天下就那一块。那块玉现在下落不明，我看这个倒是有点像。”他拿着玉笛对着太阳眯着眼看了许久，用手轻轻抚摸：“应该是，呐，价值连城，你还是留着吧。”他郑重地看着我，把玉笛递给我。
　　“不会吧。”
　　“喂，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杏眼圆瞪。
　　我苦笑，到底是在救谁？
　　“那你想去鸭店吗？”
　　“什么，是鸭店？”很难得风流的陆公子有不知道的东西。
　　“就是……跟你经常去的地方差不多。”我打着马虎眼。
　　“我也不是经常去青楼，今天有事才……”陆公子白了我一眼。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唧唧歪歪的，拿过来！”手中一空，玉笛已经在大汉黑腻的手中。
　　心里忽然很空，那是我娘给我的最后的东西，它一直在我身边。而今，怕是永远拿不回来了。
　　“果真是好东西！”大汉点点头，瞪着像是要决眦的眼，“我警告你，下次再欠钱这么久，就别想活了！”
　　“怕你啊，死赖皮！我告诉你，爷我……喂，你关门什么意思！”
　　“因为你太烦了。”我无奈地捂耳朵。
　　“你！好了好了，西桔，你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杜扉。”
　　“你带这个，杜什么什么的去云府。”他撑开扇子，摇了摇，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瞥我一眼，大度地说，“算了算了，本公子亲自带你去吧。”

　　和陆少爷走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他竟只比我高一点点，一直嚣张地走在前面，直像个地痞流氓。
　　“你为什么会有那个玉笛？”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问我。
　　“不为什么，我娘给我的啊。”
　　“你娘是谁？”
　　“你认识吗？”
　　“不知道，或许吧，我只知道当年好像给了一个声名正盛的一个什么什么将军的，还是王侯之后。不过我也不清楚，当时爷还没出生呢。”他伤脑筋地用扇柄敲了敲头，“不过我不可能认错玉吧。”
　　“对啊对啊，公子对玉的研究很深的。”西桔在一边搭腔。
　　陆公子瘪了瘪嘴角，没说话了。

　　“你去找云叔……咳，去云府干什么？”拐过一个街口，他忽然停下来，拉住我。
　　“我娘让我来找他，他们是故交。”
　　“哦，”他有些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是金国的奸细吧？”
　　“我是奸细？奸细你个头啊！”我一怔，愤怒道。
　　“公子，我看她也不像，你看她傻傻的……”西桔的话让我既欣喜又生气。
　　“嗯，倒也是。最近奸细有点多，有点混乱，就昨天我还打听到他们盯上一个奸细。”陆少爷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忽然想起来似的，对我说：“对了，你一直沿着这条街走，在第一个交叉口过去就可以在右边看到云府的牌匾了。还有，千万不要在人面前说起我，当我没出现过！记住了？我走了，后会无期！”
　　我看着他向我颇具侠气地抱了抱拳，飒爽地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很想笑。
　　握了握手心，又放开，吐口气，向前走去。
　　忽然肩上一重，回头又是那张细皮嫩肉的脸。
　　“哎，那个鸭店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默然。
　　“好了好了，开玩笑。”他微微笑了笑，靠近我的耳朵，“谢谢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姑娘一样竟有点脸红，提高声音想装得满不在乎：“爷从来不跟人说‘谢谢’的，杜扉，你给我记好了。不过，哎呀，不管怎么说，谢谢了。”
　　我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极具义气地说：“那好，爷走了，那玉笛，爷想办法帮你当回来，你放心好……了……”

　　他面色忽然变得一会红一会白，恐怖地看着我身后：“那啥，爷先走了，回见！”
　　可惜的是，陆爷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一个着紫色绸缎绫罗的贵妇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娘！救命啊！”陆爷开始鬼哭狼嚎。
　　“死丫头，又出来鬼混了？一点样子都没有。收敛一点，你未来公公在呢！”夫人呲牙裂嘴地压低了声音说，脸上却是一副端庄贵秀的模样。
　　“是，女儿知错。”陆爷不情不愿地站直身体，敛眸浅笑，除了打扮，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轻启朱唇，“阙儿见过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