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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沉疴难治 ...

  •   大概是沈山南忧国忧民的情怀感动了上苍,他从万物有灵得到启发,将草木之灵引入酒中,酿成了酒人,将此法命名为“草木一秋”。

      掌握此道后,他草木一秋的具体实施步骤印作书籍,在全国无偿分发,以便于贫苦人家的孩子观阅、学习。

      施行的过程虽是困难重重,但在数、魏两人的帮助下,他最终还是取得了成功。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更倾向于这种无需损害自身的酿制之法。

      但不幸的是,在酿酒术更迭的同时,由草木一秋酿制的酒人渐渐呈现出其弊端——

      不管是北方用到的酿酒原料大麦,还是南方用小麦,都非多年生植物,抗病害能力也十分孱弱,因此这些植物的特性理所当然地反应到了酒人身上。

      随着用心头血酿制的酒人及其后代的死亡,新酿出的酒人越来越短寿而孱弱。

      至如今,酒人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五岁,同寻常人类的平均寿命相比,少了近二十年。

      夏沉樾今年不过三十岁,他的衰弱好像比其他酒人来得更早。

      说话间,客栈到了。

      客栈位于京郊,藏匿于僻巷之尾,打门外看条件就有些简陋。

      夏问池推开了客栈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仅有掌柜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磕在案几上昏昏欲睡。

      她引着沉骛往里面而去。

      在这样空旷而无人气的环境中,沉骛说话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怎选了这样一家客栈?”

      夏问池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虽为猞县司酒,但向来廉洁奉公,收入仅有公家给的俸禄,并无多少积蓄。沉樾治病需要的银两足以掏空我的家底,在这些不甚紧要的方面,能省些就尽量省些吧。”

      话说完,夏问池笑了起来:“这家客栈虽坐落得偏僻,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里面大有乾坤哩。”

      他们租住的房间到了,夏问池推开了那层陈旧的薄木门,侧身让沉骛先进。

      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沉骛被苦得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感受到屋中的温度比屋外要高上许多,抬眼去寻,果然看到卧榻旁边拢着两个小火盆,火盆里的炭的最次的黑炭,熏得屋子里总有散不开的迷雾。

      “怎么……”

      还没等沉骛将话问完,夏问池压低声音解释道:“沉樾畏寒,我便拢上了火盆,你若觉得热,便将外衣脱去吧,这些日子我都是穿着短打伴他左右的。”

      沉骛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他本想问的是为何不用好一些、不会产生熏人烟雾的炭火;等夏问池接过话,他才惊觉,以前他在猞县用的也是这样的炭火,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进京几年,别的没长进,倒是长了些骄奢淫逸的毛病。

      沉骛不禁在心中唾弃起自己,他想,作为助他脱离酒人的奴籍,将他送出猞县那样的穷乡僻壤的夏问池,在他青云直上之时,竟不曾享受到他一毫一厘的报答。

      他想,这一次无论夏问池请他帮什么忙,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夏沉樾平躺在卧榻上,就算身上覆就薄被也能看出形容枯槁。

      沉骛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他记忆中的夏沉樾霁月风光,永远带着笑意,不管对谁都是满脸的和煦,没有人不会折服于对方的亲和力之下。

      可如今对方毫无生气地躺着,脸色灰败,消瘦得只剩骨架子,一看便是卧病许久的模样。

      房间十分宽敞,也被打扫得很是干净,春日的阳光通过打开的窗户缝隙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为夏沉樾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仿佛想要为床上的人增添一丝属于春天的生机。

      夏沉樾的呼吸轻而弱,不明显的生命体征似乎就要随风消散。

      沉骛一时难以难以接受,他问:“大哥这般模样多久了?”

      夏问池答:“已有半年了。”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很低,但床上的人还是被惊醒了,他清醒得很慢,没办法一下子辨别声源处,只转着眼睛茫然四顾地寻人。

      “沉樾。”夏问池唤着爱人的名字走了过去,她握住夏沉樾的手,眼中满是温柔。

      夏沉樾费力地抬起头,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沉骛笑了笑:“小骛怎么也来了?”

      沉骛在夏沉樾开口的一瞬间泛了鼻酸,他一步一步走到夏沉樾的卧榻前,却不知开口的第一个字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回,用最平常的语气道:“许久不见大哥,有些想念,便来了。”

      他们聊了一些分别以后的情况,夏沉樾精神不济,没聊多久眼皮就止不住往下耷拉。

      沉骛识趣地道:“大哥好生休息,过几天骛再来。”

      夏沉樾点点头,他对夏问池道:“问池,你送送小骛吧。”

      门快关上时,沉骛听到榻上的人很轻地说了一句:“小骛,这些年你受苦了,可是大哥却没办法再成为你的靠山了。”

      沉骛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怕床上的人会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走出客栈房间,夏问池才道:“如今你大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在夏问池踟蹰的当口,沉骛当即接道:“有什么骛可以做的,骛在所不辞。”

      夏问池点点头:“你在盛京已五年有余,想必会知道些名医圣手,可否请他们来为你大哥诊治?”

      沉骛答好。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同夏问池、夏沉樾见过面后,沉骛在京郊赁了一座房屋,虽然进入闹市不太方便,但胜在地方干净、租金便宜。

      更难能可贵的是,那座房屋还带了小院,夏沉樾精神好些的时候夏问池还能带他走走,看看屋外的风景。

      沉骛将皇帝赏赐给他、从大巫府领的炭分作几次运到那座小院中,夏沉樾总算不用再用那些熏人的炭火。

      与此同时,京城的名医也被沉骛秘密请走,前去为夏沉樾诊病。

      可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沉骛在夏问池处处处周全,却顾此失彼地敷衍了大巫府的差事——

      沉骛身为刀马侍,统领着大巫府中的所有侍卫,往日里去校场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但自从夏问池到来后,他每日来画卯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时宴本也不管这些事,侍从们是否操练、几时操练,他都不关心。关键时刻他并没有打算让那些侍从保护他,更别提那些人本就是楚齐贤的爪牙。

      可惜总有好事者,或是眼红沉骛如今的地位,眼红沉骛用时如此之短就从底层爬了上来,或是只想将如今平静的局面搅乱,总而言之,没过几日这件事便被人报与时宴。

      时宴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宴冷了声线道:“我自会处理,你下去罢。”

      那人走后,时宴整理过着装,便往沉骛所居住的院子而去。

      等待的时光总显得漫长。

      时宴坐在院外的亭中,看着太阳一寸寸落了下去。这处偏僻的小院没了阳光的照拂,由清幽变为了冷清,他不禁失笑,当时自己一怒之下把对方扔到这里,对方竟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时宴抬眼,看到沉骛披星戴月而来。

      他正打算起身去迎,沉骛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卧房前,打算掏出锁钥开锁。

      “沉骛。”

      沉骛听到时宴的声音,在黑暗中寻了半天人影也没找到,他索性放弃,道:“大巫怎么不差下人点亮灯烛?”

      时宴不答,问:“他们这般怠慢你?平日也未曾在这园中掌灯?”

      沉骛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他转过身,打开了门锁,轻车熟路地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像是无数次地做过这个动作。

      沉骛转过身,这才问:“大巫来找骛何事?”

      时宴答:“有人说你最近玩忽职守,我不会公开包庇你,你最好注意一些。”

      他说完,就打算抬脚往外走。

      “大巫。”沉骛叫住了他,“大巫能来提醒骛,已经算是情至意尽。骛,十分感激。”

      “不知大巫是否愿意听听骛玩忽职守的原因?”

      时宴没有回答,但也不再往前走,显然是想听。

      沉骛叹了口气,时宴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前告知在生闷气呢,看来他们好不容易改善一些的关系又要回到原点了。

      “我大哥重病,无数名医圣手为他诊治,却丝毫不见好转,我想多陪陪他。”

      时宴还是没有转身,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如今可好些了?”

      沉骛走到时宴面前,他摇摇头,面上的悲意太过明显,让时宴一愣。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烛光打在两人面庞上,留下半明半昧的影子。

      沉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将眼中的重重心事藏起,不让时宴发现,却在垂眸时意外看到时宴腰上的带钩已经换做了他送给对方的鸾凤带钩。

      他复又抬眼,伸手为时宴拿走粘在头上的落花。

      时宴一愣,下意识想躲开,但沉骛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那片花瓣拿在手心。

      酒人短寿,夏沉樾如此,沉骛也很难幸运到哪里去。

      他们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可他们此刻的关系又不足以将这个话题放到明面上来说。

      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沉骛觉得手心的花瓣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时,时宴才再次开口:“我会跟他们说,我派你前去搜寻适用于占卜的龟甲与兽骨,你也要同其他人这样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校场点卯。”

      沉骛跪地一拜:“骛记住了。大巫深恩,骛没齿难忘。”

      时宴扶起沉骛,借着这个动作将自己的毛发粘在沉骛的手腕上——这是乘黄一族用以追踪的方法,乘黄一族嗅觉敏锐,它们在数里外就能嗅出自己留下的气味,也能轻易分辨出同族其他人留下的气味。

      它们会将自己的毛发粘在想要追踪的人或物之上,然后循着气息找到那件物品或那个人。

      时宴自知这个行为不够光明磊落,但他若不亲自去验证,着实没办法相信沉骛所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经历让他难以相信,有人来到他身边、接近他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他已是孑然一身,也再没有任何珍视之物可失去了。既然如此,最后遵循一次本心又何妨?

      但他不想,不想再让一颗真心成为笑料。

      这个试探的行为让他对沉骛有了些愧疚,他最终放软了声线温声道:“不必同我客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沉疴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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