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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双柑斗酒 ...

  •   最终时宴虽然扛过了沐剑的鞭打,却落下了一身的伤。

      神庭与蛮荒之地并无多大的差异——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满是伤痕的身躯、布满裂痕的内丹让时宴的修为废去大半,他在神庭的地位一落千丈,他成为了人尽可欺的对象,从云端坠入泥泞。

      正好那时在人间担任大巫的数斯自废神格后不知所踪,人间大巫一职空缺,时宴因此被贬往人间,成为了沟通人神的大巫。

      时宴的手掌轻轻地摁在自己的丹田处,百年前被沐剑重创的内丹还在隐隐作痛,这让他不得不每年都回蛮荒之地疗伤。

      时宴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明明过去不到一个时辰,沉骛却觉得仿佛过去了百年之久。

      他本以为时宴在成年时家人被屠已经够苦了,没想到一层伤疤下是另一层已经流脓生蛆是伤口。

      “大巫……”沉骛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又或是说,任何安慰的话在时宴这里都显得太过苍白与无力。

      “陪我醉一场吧。”时宴说。

      沉骛答好。

      时宴拉着沉骛来到马厩,他牵出两匹马,示意沉骛上马。

      走出大巫府,盛京随处可以嗅见春天的气息,暖融融的春光、冒出新绿的柳树,还有脱去厚重冬装的行人。

      这些似乎在告诉时宴,他的小天地外四季一直在轮转更替,停在原地不肯前行的只有他自己。

      时宴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偏过头,入眼是沉骛英气的侧脸,青年笑容恣意,发梢在春风中不受约束地飞扬着,看起来不羁而洒脱。

      “乘黄一族成年前会游历人间与蛮荒之地,美名其曰看遍风光、历遍险恶,我有些族人出了白民之国就没有再回来过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有了圆满的生活,还是客死他乡了。”

      时宴惆怅的语气一转:“我那时想,我的百酒宴还是要自己准备才好,游历时便在解忧国和蛮荒之地埋下了一百坛酒。正巧,解忧国城郊也有一坛,你同我去把它挖出来吧。”

      沉骛答好,又补道:“我想在有生之年同大巫喝完那一百坛酒。”

      时宴装作风大,没有听见沉骛说的话,又道:“那坛酒埋在京郊柳林坡,我们赛一赛马如何?”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熙来攘往的街道,来到了空无人烟的京郊,沉骛侧头颔首,大叱一声“驾”,就往柳林坡方向而去。

      “大巫,我得胜了可要找你讨彩头的。”沉骛回首道,“我可不会让着你。”

      青年轻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时宴也被这样的朝气感染,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扬鞭追上。

      沉骛成为皇帝近侍前毕竟经过了好几年地狱式的训练,再加上他并没有让着时宴,因此先时宴一步到了。

      “大巫要给我什么样的彩头?”沉骛骑在马上,笑意飞扬地问道。

      时宴也笑:“你想要什么?”

      “我有些贪心。”沉骛回马,同时宴擦身而过,两人交会时,他探过上身,在时宴耳旁道:“要大巫为我打制趁手的武器。”

      时宴会打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解忧国中皇室的各大祭祀时使用,用以沟通神明的告天剑就是他刚成为大巫时打制的。

      那柄宝剑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吹发即断,是一把毋庸置疑的好剑。但“杀鸡焉用宰牛刀”,就连帝王也不敢让身为大巫的时宴打剑。

      两人的距离远些了,沉骛才朗声道:“大巫,好也不好?”

      时宴点点头:“愿赌服输。”

      两人各自解了马,徒步进入柳林坡,这里虽用“柳”来命名,但种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灌木,骑马实在难以通过。

      时宴在埋酒的地方做了标记,两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

      陈酒被挖出,沉骛拍开封泥,香醇的气味散溢而出。

      沉骛让时宴稍待,他去去就来。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片洗净的树叶,他将树叶递给时宴:“野外无杯盏,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时宴答好。

      正是“花时轻暖酒,春服薄装绵”,两人推杯换盏,只想醉倒在这春光中。

      时宴的耳朵和尾巴不知何时又露了出来,他看着沉骛眼馋的眼神,轻笑道:“你想摸就摸吧。”

      沉骛也不客气,以下犯上亵渎大巫这件事他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时宴作为异兽,除去第一次饮酒的不适应,对酒倒是适应得很快。他喝酒就像在喝有些辣、又有些苦的树汁,完全不知道“醉”是什么。

      沉骛有些醉了,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时宴:“好想知道大巫的兽体是什么样的。”

      时宴没有搭话,形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先是头发变成如雪的白色,而后是身体、四肢……

      变化完全的时宴是一只如良驹一般大、通体雪白的狐狸,它白身披发,背上有长着看起来不甚锋利的角,华贵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巫真好看。”沉骛抚摸着时宴的毛发,感受着过分顺滑的皮毛,他搂住时宴的后背,用脸蹭了蹭。

      时宴变回兽态的时候就做好让沉骛随意轻薄的准备了,因此此时虽然不适应,但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让沉骛摸个爽。

      沉骛的指尖在时宴的毛发之间来回摩挲,忽然,他好似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正想仔细探究一番,时宴却闪过身,轻声道:“丑。不要摸那里。”

      醉意上头的沉骛并没有多想,只悻悻缩回手,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困倦。

      时宴见此摇了摇尾巴,横卧在地,好让沉骛枕着他能睡得更好一些,他轻声道:“睡吧。”

      沉骛醒来后,时宴已经变回人形了,沉骛晃了晃还有些晕的脑袋,醉酒后的片段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他蜷了蜷手指,粗糙不平的触感仿佛在指尖重现,他忽然怔住,那样的手感……

      答案呼之欲出,但沉骛宁愿相信那是他的错觉。

      他急忙起身,想撩开时宴的衣裳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还没撩开时宴的外袍,头顶就传来时宴疑惑的声音:“刀马侍连我是人形时也不放过?”

      沉骛落了个大红脸,既然亲自验证不成,那直接问也是一样的。

      “我醉酒时摸到的,是大巫的伤疤么?”

      时宴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骛还想细问,对方已经整理好衣服站起身了,显然不想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

      *

      那日之后,沉骛一直想再埋一坛酒到柳林坡,耽搁了几日才让他找到机会。

      他买了盛京最负盛名的酒,将那坛酒妥善掩埋后,拍拍手打算打道回府。

      忽然,灌木丛中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异动,沉骛声音一沉,喝道:“谁在那里?”

      林间走出了一位戴着幂篱的妙曼女子,沉骛一愣,就看到对方掀起了面前的薄纱,露出了如远山芙蓉的容颜。

      沉骛行礼道:“骛见过主人。”

      夏问池道:“你已非酒人,何必与我再用主仆之礼相见?”

      沉骛并不接夏问池的话,转而道:“主人怎会在盛京?是猞县出了什么变故,主人需与今上陈情?还是主人改任他地,需上京述职?”

      夏问池摇摇头:“我已辞去猞县司酒一职,如今无官一身轻。上京而来,是为私事。”

      沉骛听闻此言,心中一沉。

      夏问池身为猞县百姓的父母官,待民如子,没有人比沉骛更清楚,夏问池对百姓有多重视。当年她在官场几经排挤,也没动过辞官的念头。

      沉骛心中有了定论,夏问池辞去猞县司酒,一定是无奈之举。

      夏问池在如此偏僻的野外同他相见,想必是因为不会是偶遇,而既非偶遇,那就极有可能是有事相求。

      于是他问:“为何私事?”

      夏问池答:“你的大哥重病,猞县地僻人稀,没什么好的医工,我这才上京寻医问药。”

      夏问池似乎有所顾忌,说得语焉不详,她顿了顿才又道:“你同我去看看他?”

      沉骛答好。

      夏问池和夏沉樾下榻的客栈离柳林坡有些脚程,路上横竖无事,夏问池就同沉骛细细说了夏沉樾重病的渊源。

      解忧国历经数十位帝王后日益衰颓,直至近百年前出了三位拥有铁腕手段权臣——分别是大司酒沈山南、大司兽魏展眉、大巫数斯,他们同朝为官,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弱化了王权。

      正是由于他们的力挽狂澜,才让解忧国不至于再那时就以亡国收场。

      史官普遍对那三位权臣有着极高的评价,将他们掌权的那几年称作“解忧国中兴”。

      彼时沈山南有一项针对酿酒师的重要改革——

      在他之前,酒人的酿造之术是秘术,只有少数的贵族得以知晓,且贵族中还需有一定天赋者方能承袭此术。

      酒人的酿制原先是取酿酒师的心头血为引,每酿制一位酒人都会对酿酒师造成不可逆的损耗,因此酿酒师往往会通过将不听话的酒人再度变作普通的酒,然后将其喝掉来抵消那些损耗。

      这是一个血腥的过程,沈山南决心改造酿制酒人的方法并打破门第的桎梏,让更多寒门出身的有志之士成为国之栋梁。

      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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