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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琴瑟在御 ...

  •   沉樾帮忙整理完户籍后,他在公验上的名字就由沉樾变作了夏沉樾。

      夏问池知道这件事是在她生辰那一日。

      那天早晨,夏问池正要出门前往府衙,沉樾叫住了他:“问池,今日是你的生辰,晚上早些回来。”

      沉樾从不对夏问池做任何要求,平日并不管夏问池会在府衙待到多晚,迎接她的永远是家中热腾腾的饭菜和沉樾的笑容。

      因此夏问池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问缘由就答应了。

      她回到家同沉樾吃了生辰宴,晚膳后,沉樾带着自己的公验来到夏问池的房间,他跪在夏问池身边,低垂着头,对正在挑灯批复公文的夏问池道:“从今日起,我的身心都是司酒的了。”

      夏问池愕然,她看着沉樾手上攥着的公验,登时明白了一切。

      此时户籍的汇总信息已经报给朝廷,一切都为时已晚。

      夏沉樾见夏问池沉默,心知自己这个行为惹恼了夏问池,不敢抬眼,声音变得更加唯唯诺诺:“求司酒责罚。”

      回应夏沉樾的是一声绵长的叹息和一个温暖的怀抱,夏问池弃了纸币,一下子抱住了夏沉樾:“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怕这个身份会对你造成阻碍。”

      夏沉樾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回报夏问池:“沉樾身份低贱,是司酒将我变作了人,也是司酒让我成为了‘人’。沉樾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成为司酒的贤内助。”

      “这一生,就让沉樾常伴司酒左右吧。沉樾愿同司酒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夏问池说:“好,我答应你。我们生同衾,死共葬。”

      听完夏问池和夏沉樾的故事,时宴唏嘘不已,他道:“世间薄情儿郎多,真情何其难寻,我竟也有幸看到。那当时他二人不是说不举行婚宴,也无需官府承认么,怎么如今反倒要举办婚宴了?”

      沉骛答:“原因说来话长。大哥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夏酒师为了大哥几乎倾尽家财、寻遍解忧国,可大哥的身体依旧毫无起色。”

      正道行不通,那就只能走些歪门邪道了。夏问池想到了一个传统的迷信习俗——冲喜。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夏问池觉得自己若在这个时候,还要瞻前顾后,实在配不上沉樾十年如一日的深沉爱意。

      她的爱人若能痊愈,自己因此沦为奴籍也无所谓——她有手有脚,她不相信他们过不上好日子。

      若不能,她要爱人在最后时光里成为她明媒正礼的夫君,要在爱人的墓碑上堂堂正正地刻上“夏问池之夫”。

      沉骛继续道:“夏酒师同我说,‘沉樾说过,感情很多时候没办法用理智去衡量,但只有理智地做决策,才能让感情更长久地存在。我想说的后半句同沉樾想说的不一样’。”

      沉骛目光灼灼,看着艳色无双的时宴,一字一句道:“感情很多时候没办法用理智去衡量,那就不要太瞻前顾后了。人这一生最少要有一次,为了感情不计后果、奋不顾身地冲动一次。”

      时宴知道,青年的这句话是复述,也是隐晦的告白。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答:“夏酒师说得对。”

      “大巫来么?”沉骛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又问了一遍。

      “我会去。”时宴答,他想了想又问,“都给谁下了请帖?”

      “骛只写了这张请帖,夏酒师在盛京并无亲朋,想必这场婚宴只有骛与大巫两位宾客。”

      时宴听闻此言,脸色都晴朗了不少,他略一颔首,道:“我知道了。”

      沉骛道:“那骛便不打扰大巫歇息了。明日黄昏骛来接大巫。”

      时宴本想告诉沉骛不用麻烦,他自行前去便好,话到嘴边又想起,他若这么说,沉骛岂不是知道自己跟踪了他?

      于是他只点点头,道知道了。

      沉骛退了出去,屋中又只剩时宴一人。这将会是他自百酒宴后参加的第一次宴会。

      婚礼就在明日了,这个时间并不需要特别记住,时宴摩挲着那张烫金请帖,仰起了头,仿佛目光能透过屋顶、穿过遥远的天际抵达白民之国的星空,他声音中透露着沉痛与疲惫:“阿耶、阿娘,你们应当不会怪儿吧。”

      他最终起身,将墙上的花鸟图摘下,打开位于墙上的暗箱,将其妥帖珍藏在其中。

      沉骛走出去后并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口,将手抵在窗沿上,想试图隔着窗纸看清屋内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垂着眸轻声道:“大巫,给你写下这份请帖完全出于我的私心。我想让大哥同你见一见,让大哥看看我挑的人。”

      *

      夏问池和夏沉樾成亲后,夏沉樾的病情居然奇迹般地有了好转。

      沉骛被夏问池从京郊赶了回来,他知道,夏问池比谁都渴望能得到一些与夏沉樾独处的时间。

      沉骛好不容易得了空,自然要履行刀马侍的职责。

      今日休沐,沉骛猜测时宴应当在府中,他路过东市点心铺时特地买了些他很喜欢的吃食,期待晚些时候同时宴同享。

      他进了府,顺嘴问了门房:“大巫何在?”

      门房答:“在作房。”

      解忧国中制作兵器的部门被称作“作部”,而像时宴这样的重臣,府中会有小型制作兵器的作坊,称作“作房”。

      沉骛踏着轻快的脚步往作房走,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作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放慢脚步,通过大开的门看到时宴赤裸着上身,正挥动着大锤锻打着烧红的铁块。

      屋子正中有一个带着风箱的火炉,时宴拉动风箱,风催火动,火光映在时宴脸上,他挥汗如雨,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正在锻打的铁器,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剑的形状。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打在屋子里,为时宴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他看起来有如神祇。

      再走近些,打在时宴身上的金光散去,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褪去了金身,成为了庸碌的芸芸众生。

      虔诚的信众得以靠近,他看清了堕为凡人的神明背部线条优美的肌肉,还有肌肉上清晰可见的汗珠,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对神明起了亵渎之心。

      沉骛想,他不能再成为神明的信众了。

      “大巫。”沉骛唤道。

      时宴嗯了一声,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他道:“先前答应你的,赛马的时候你自己赢来的彩头。”

      沉骛这时才注意到,时宴的腹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原本充满吸引力的肌肉在疤痕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想起先前喝醉时时宴对伤疤的在意,捏紧了手上的药膏——那是他找治疗沉骛的医工配的、淡化疤痕的药,从拿到手的那一刻,他就在想找个什么理由送出去。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时宴的腹部,只下意识地回答:“多谢大巫。”

      时宴顺着沉骛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的伤处。他沉默地拿起大锤,继续捶打着面前的铁器。

      沉骛见时宴脸色微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冒犯。

      他把心一横,张开了手掌,露出了那罐汗津津的膏药。

      他旋开瓷瓶,手指在瓷瓶中挖出一坨青绿色微透明的固体,而后蹲在时宴身前,打算将药膏涂到时宴腹部的疤痕上。

      时宴侧身一躲,松开了打了一半的剑,沉骛的手被迫停在半空中。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骛听闻这个膏药可以祛疤。”沉骛问,“大巫很介意吗?”

      时宴沉默许久,才答:“不用了,有疤痕才能记住痛苦。”

      沉骛又将手握成了拳,他很想亲吻时宴的伤口,告诉时宴以后那些伤痛他也可以帮忙分担,他不比时宴弱。但他不知道时宴对他是怎样的情感,他只能克制着自己所有出格的动作,克制地喜欢。

      他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来的目的仅仅是同时宴同享那份点心。

      他站起身,连告别都不曾说出就打算离开。

      “很丑吗?”身后的时宴蓦然开了口,声音轻到难以辨认。

      沉骛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转过身,他直面时宴,道:“不丑。我以为大巫介意。”他说着,将那罐膏药扔向远处,膏药砸在草丛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大巫不喜欢,那就不要了。”沉骛又道,“可骛以为,痛苦不应该成为向前走的枷锁。大巫何必画地为牢,快意恩仇不更快哉?骛愿意成为大巫的利刃,无论是非对错。”

      时宴垂下眼眸,终于再次开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沉骛不愿意再忍受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这才想到那盒被遗忘多时的点心,伸手拆开,捻过其中一块,准备喂到时宴嘴边。

      时宴本想用手接过,看到自己满是污渍的手时又迟疑了,只默默将手放下。

      他开口正打算拒绝,沉骛又将糕点往前递了递,沾到了他的嘴唇。

      沉骛笑嘻嘻地道:“心急了些许,不小心碰到大巫了;这也是骛的心意,大巫勉为其难吃下它吧。”

      时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张开了嘴,接受了那块点心。

      沉骛又捻了一块自己吃下,他道:“今日来寻大巫,一来是请大巫品尝点心,二来……”

      他特意卖了个关子,期待时宴的目光能重新停留在他身上。

      时宴果然转过头,低低地发出一声疑问。

      “春光正好,骛想邀请大巫同赏春光。”沉骛道,“听闻泊月湖风景独好,大巫可否赏光作陪?”

      时宴略一思索,就点了头。

      “那明日我与大巫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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