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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我同他在琼华岛上沿着岸边走了一圈。这岛上如今建的是大清的行宫,雕栏画栋,比当年还要精致许多。湖对岸是春末夏初的盎然,嫩绿的枝叶在风中舞着腰身。
      此情此景,倒是确能让人片刻忘却凡间俗事。
      “公主!”
      一个男声唤道。我闻言扭过头去,却发现来人正是阿桂。他一袭天青色的衣袍,执一把折扇,在杨柳映衬下,想来倒真有几分纳兰容若的书卷才子味了。
      色布腾就在我身边,警觉地盯着阿桂,仿佛草原上的狼崽子在抢食者面前护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伸手将我往后拽了一步。三人相互对视,属实是有些尴尬。
      阿桂轻启步子向前,张开右手,手心里是一个竹青色的玉制压襟。“臣今日踏春,在廊桥上恰好拾得此物,记得这是公主的物件,特来奉还。”
      我瞥了色布腾一眼,却见他微微扭过头去,似是不愿看阿桂一眼。我整理了一下表情,为免色布腾误会,将面上的笑意收了几分,向前一步,从阿桂手中接过那压襟道:“谢过公子。”
      “公主,自打臣从大同府回来,您便同往昔有些不同了。”阿桂似是想向我靠近些,“……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来即使我已嫁做人妇,却还在他心里装着。不知他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没有眼力见,当着色布腾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也真是让我为难。科尔沁既已经对我有所不满,我必须得将明懿留给我的烂摊子做个了断,以免今后再横生枝节:“我与额附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话音落地,我却感受到色布腾一直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
      “公主可是在怨我?”阿桂不依不饶道。
      我心下觉得可笑,面上却还是不冷不热的一个礼貌的微笑,“没什么怨不怨的,你我各自有各自的路。”
      色布腾向前一步,将我拦在了身后,语气微冷:“章佳侍卫,公主说了还有事,请你识趣。”
      阿桂盯着色布腾的目光里仿佛带着几分怒气,而色布腾的一双狼一般的眸子也不遑多让。我简直能看到火药味弥漫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却也不禁心生几分得意——我就是喜欢看别人对我死心塌地、互相争风的样子,完颜陈和尚,郭虾蟆,耶律善才,完颜忽斜虎,移剌蒲阿,完颜合达,张惠,武仙,女奚烈完出,纳兰忔达,吾古孙爱实,完颜绛山,完颜承麟……哪一个不是如此。阿桂倒也是一表人才,此番若不是为了朝廷,为了联姻大事,我非还得跟他拉扯上几个来回再说。
      终究是色布腾占了上风,阿桂的眸子黯淡下去,声音也弱了几分,“恭送公主。”
      色布腾揽着我的手,侧身问我道:“夫人还想去哪儿走走?”
      我抬头望望天色。早晨我梳妆打扮一通后,出门已是上午,在这琼华岛逛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日头已到了正中,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妾有些饿了,不如去寻个馆子坐坐。”
      “好。”
      我与色布腾乘马车到了隆宗门外,那儿有一条叫卖各式美食的小吃街。大清上朝时间极早,听闻有时大臣们来不及在家中用早膳,便在这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夫人想吃点什么?”色布腾四下张望,“我见着这儿有烧麦,粿子,烧饼,糖包……”
      “再走走看。”我拉了拉色布腾的袖子,“酒香不怕巷子深,兴许里头的更好吃。”
      ——这是儿时我跟着阿玛吃吃喝喝总结出来的经验。
      我与色布腾信步往巷子里头走,一路上是各种小摊小贩的叫卖声,和从一家家铺子里飘出的香味儿,和着热气扑面而来。我深嗅了嗅,从那股混杂的香味中辨别出好几种熟悉的美食——五百年了,这北京城的美食倒还有传下来的。
      “驴打滚儿——新鲜的驴打滚儿——”一阵吆喝传入我的耳中。我仿佛眼前一亮:驴打滚儿!
      所谓驴打滚儿,说得雅些,叫豆面糕。和好的黄米面,在里头刷上一层化好的红糖汁儿,然后卷起红豆馅来,放在黄豆面里滚一番,便得了个形象的名字——驴打滚儿。此物入口甜糯,有浓郁的黄豆粉香味儿,自我儿时便已是中都美食,如今扬名关内外了。我记得有人说,这是女真人攻下燕云一带后带过来的美食,不过这些关于美食起源的传闻,也就听个乐子,好吃最要紧。
      我凑到小铺前面:“店家,给我来一打驴打滚儿。”
      “好嘞!”店家熟稔地用油纸为我包起一打。我刚想掏荷包,却见色布腾已经麻溜地付了钱。
      色布腾提起那一打驴打滚儿,问道:“现在吃?”
      “嗯。”我点了点头。
      色布腾解开麻绳,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送到我嘴边。既然他献殷勤,我便也心安理得地享受,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特别好吃的什么黄米糕?”
      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我心下疑惑片刻,难道又是当年同他说的?
      ……统共跟他在一起待了一个月,我怎么像是把祖宗八代都跟他说了一遍似的。
      “唔……嗯。”我嘴里塞满了驴打滚儿,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色布腾含了笑,看我将满嘴的东西咽下去,解下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这东西太干了,喝点?”
      倒也确实。我顺手将水壶接过,灌了一口。
      “好吃吗?”色布腾问道。
      我仔细想了想,说实话,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配方变了,我觉得没有儿时那种古早做法的好吃。“一般,我觉得不如当年的味道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不正宗。正宗的驴打滚儿,外头裹的那层黄豆面,得炒出点糊味来才好吃。”
      “看来夫人对美食颇有见解啊。”
      我一时甚至没听出来色布腾这是真心夸我,还是揶揄我后来身材管理失败的事,瞄了他一眼,不作声。
      “不如你试试自己做?”色布腾眼睛一亮,“肯定比外头卖的好吃。”
      “国公这么相信我的手艺?”我唇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要不然,你是怎么把自己喂胖的?”
      我早就该猜到他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佯装生气,作势甩开他的手,往前快行几步。果不其然,他立马追了上来向我赔不是,“是我嘴笨,夫人莫介意。”
      ——知道嘴笨,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我心道。

      那日午后,我又同色布腾到护城河旁散了散步,待到天色暗下来,便寻了一家酒馆坐下。
      色布腾酒量好,倒还如无事人一般,而我回府的时候已有些醉意,走路也有些走不稳了,还是色布腾扶着,才没一不小心崴了脚。
      色布腾搀着东倒西歪的我回到房中坐定,自己也拉了张椅子坐下。
      屋内没有点灯,不过是燃着几支蜡烛,烛焰跳来跳去的,在墙上映照出色布腾晃来晃去的侧影。
      他今年二十一岁,按汉人的说法,刚过了弱冠之年,正是风华正茂,年少气盛的年纪。我初遇他的时候,他也是二十一岁,而我……也是十六岁。他浑身上下最先让我注意的,便是那双眸子,带着古井无波的神秘感,却又在某些时刻忽然闪烁几分狡黠的光,像注意到了猎物的小狼崽子。
      我想,那时我是真的被这双眸子迷住了吧。而他呢?拖雷……那时你喜欢我的什么呢?
      他从来没有与我说过,我也就一直当成心底的一个谜,起初倒也还念叨着想知道,后来,该忘了,便忘了吧。
      我偏着头,托腮望着他的侧影,拇指不自觉地拨了拨耳环。其实自打穿越以来,我还一直没有静静地,认真地,仔细地,专心地盯着他看过,想着既然是他,都那么熟悉了,还有什么值得看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双眸子倒真是一点未变,还如少年郎一般,想来他当年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时,也迷倒过万千少女吧,倒也难怪其木格痴情于他了。
      “国公……”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或许是借着几分酒意也壮了胆子,非得找他就这些天来的事讨要个说法,“你我成婚,也有半个月了。”
      “嗯。”他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
      我既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说下去便是明示了。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晓得我的意思,却还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忽然觉得……委屈。
      我是大金的皇帝,是大清的嫡公主,前世栽在他手里一回,如今也赌上了后半生的命运嫁给他,换来的却是他如此的对待。我原还想着为大清社稷做些贡献,真嫁给了他才发现,这条路从一开始便艰难得很,却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回头的念想了。
      “国公,恕妾斗胆……”我想,那便让他把话说清楚吧。本就是一个诅咒,我不该有什么幻想与奢望,若是我今后的路当真满是荆棘,我也认了。“可是舅姑对妾有异议?可是……科尔沁对妾有异议?”
      他的手似乎在颤抖。他的喘息声粗起来,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
      “夫人很好。”他开口道。
      “那……”
      我话未说完,却忽然见他猛地起身,一手搂上我的腰,一手护着我的后脑,他的唇便这样堵了上来,将我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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