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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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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后,因着俞贵妃不曾提起衣带诏,葛平自也不敢提。他是个粗人,心里藏不了事情,既做不了主,自然一切听命俞贵妃,难免有些焦躁。
在他看来,梁王已经是顶不错的了,况且他们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来此传旨的,自是应该第一时间堂前宣旨。这样,也能坐实了天命在梁王的名义,不叫他同黄昆一样生出别的心思。
只是衣带诏到底同旁的不一样,这是帝王遗命所书,哪怕放在青史上,也是要大费笔墨大书特书的情节。俞贵妃不在堂前宣读,想来自有她的用意。
杨簌瞧出了葛平的急切,但也不急着问,反而是打听一路上他们是如此逃过来的。
“早些的时候为了赶路,就是一个人两匹马轮着跑。”葛平也不好细说,只笼统地提了提,“后来到了徐州发现戒严,您也知道了。”
只其中挟杀守备黄昆的细节,他并不敢提。时下虽然不要求女子守贞,但是到底是太妃之尊,只怕说出来沾染桃色,让人诟病反倒失了敬重。
杨簌心中也清明,他早命人打听清楚,此刻瞧见葛平遮掩,反倒对他更加敬重,“一路艰辛,全仰赖葛统领了。”
“哪里的话,还得是娘娘高瞻远瞩。”
杨簌拍了拍葛平的肩膀,“我知道武将顺命听令,但是事情有轻重,还是当以俞娘子的性命为重。葛统领,你已经失了主公,难道连俞娘子也要在你眼前送命?!”
听罢此言,葛平心中羞愧难当。
“奉贤将军丹心染血,实是人祸!辽城一事小王绝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要平定辽城之难,还要仰仗俞娘子与葛统领,”杨簌瞧见他浑身紧绷,接着说出了安慰的信言,“兵家有胜败,命却只有一条,日后切莫让俞娘子犯险。”
葛平不曾想,今日不过初见,杨簌承诺的第二件事,就是平定辽城。数日的奔波和险些送命的惊险,都没有此刻令他激昂。杨簌一定是一位好君主,甚至,甚至比陛下更好。葛平不自觉地想。
那头俞贵妃也醒来了,丫鬟正伺候着她起身。景泰蓝的熏笼散着微微的热气与香味,屏风隔着一帘氤氲,叫人心情舒缓。丫鬟刚刚要替她宽衣,就被她喝退,“我自己来。”
丫鬟连忙应诺,退出门外。
只等梳洗一新,俞贵妃方才道:“梁王何在,命他来见我。”
丫鬟不敢耽搁,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杨簌就风尘仆仆而来。
“杨殷已经称帝了。”还不等俞贵妃发问,杨簌先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有直臣想要求见李娘娘,杨殷皆是不许。李侍郎怀疑他想要谋害太后,直言上谏牵连了全家,下个月就要问斩。但是好在有这些人在,杨殷有所顾虑,目前李娘娘被囚禁宫,虽称太后,却有名无实。”
“那檄文一定要尽快发了,要让这些臣子知道,娘娘非是势单力孤,杨殷更不是一言堂!”俞贵妃催促道。
“我已经发了檄文,不日将起兵勤王,定能将娘娘救出。”梁王安抚道,“娘娘是陇西李氏女,杨殷想要下杀手,也要顾虑一二。眼下他方才称帝,不敢多造杀孽,惹得群臣反叛,将士不从。”
只是杨殷已经称帝了啊,若是不快一点……俞贵妃握紧了拳头,心道是时候了,只这个问题,她一定要当面问一问才行。
“我有话只同你说,”俞贵妃屏退了左右,认真看着他的脸,问道:“杨簌,替陛下报仇,救下皇后娘娘,你可是发自本心?”
杨簌神色自若,恳切道:“自是心甘情愿。”
“先帝被杨殷所害,其中可有你的手笔?”俞贵妃的声音轻柔,却如同刮骨的钢刀。
杨簌面不改色地直视俞贵妃,“先帝殡天若是同我有关,叫我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言重了!”俞贵妃看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半晌,忽然开始解下腰间的禁步,显见得下一步就是要解开腰带。
美人如玉,发鬓幽香。解落外袍的那一刻,梁王似是听闻了心跳如鼓的疾响。他瞳孔微微放大,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转过身去,耳朵尖都红成一片了,“你这是做甚!”
“你替陛下报仇,这是给你的”
俞贵妃的话还没说完,杨簌气急败坏的声音先来了,“我不要这种回报!俞骄你在上京都学了些什么?!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俞贵妃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冷声道:“梁王杨簌,跪下接旨。”
杨簌一愣,扭头看见染血的衣带,径直跪了下来。
俞贵妃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珠洒落玉盘,溅起冰心翠骨,与她极盛的容颜截然相反。就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将这千重万叠的江山,缓缓托付到了杨簌手中。
杨簌的心里一半是野心勃勃的火热,一半是冰河铁戈的凄冷。这是用驭帝血泪写下的诏书,也是俞贵妃的悲歌。她还这样小,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就承着这样重的责任,跌跌撞撞地奔赴梁地。
死有何难,难得是承载死后的责任。哪怕是先帝,在这一点上也比不过李娘娘,甚至是比不过年纪尚小俞贵妃。
“臣,杨簌,接旨。”
俞贵妃低下头,朝着他行了臣子的礼节。
杨簌坦然如山,得了衣带诏,就犹如得了天命一般,只要杀了杨殷,他就是正经的天子。哪怕心中再纠葛,捧着这红褐色的衣带,男人的心中都是奔腾起伏。藩王何许,却偏偏选中了自己,杨簌扶起了俞贵妃,低声道:“定不负娘娘所愿。”
俞贵妃给了他衣带诏同玉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命也不要地赶往这里,正是因为一刻耽搁不得,身上的衣带诏也耽搁不得。
若是晚些时候再拿出来,只怕尘埃落定,不当大用。
这个时候,正好。
“此间一切有我,只是李娘娘那里,还需你提起精神来写下手书,我命人前去通传消息。”杨簌瞧见她脱力,心知是这些时日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她是靠强打精神硬挺了过来。如今骤然放松,只怕风邪入体要生大病,连忙给她安排了差事,让她不要立刻就松懈下来。
“好,若有什么旁的事情,交予我办也可。”俞贵妃点点头。
杨簌喃喃了一声,“先让大夫给你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