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李木白

29、第二十四章 七巧

　　福晋那拉氏是个极有主见的安定女子，说话声不大，却很有威严。在她跟前呆了几日夏桃便明白，雍亲王府的福晋并不是好当的，先不说府里这些主奴的口食、生计，就是王府名下那些田庄、旗奴也并不是不用她操心的。每日里处理府内外大小事物一件也离不了她的操执。所谓的福贵闲人并不适合用在亲王府的福晋身上。
　　年氏虽是个极聪明的，可她未必就有这个意愿和心思操心在这些担责负力的事情上。而李氏的心眼，把个王府的生计给了她还不定出什么乱子。至于那些格格们是没有资格过理这等大事的。
　　那拉氏并没有什么心力来过问夏桃的错处，致使夏桃很闲了几日。或许是见不得她们这般劳累，或许是她们忙碌的样子激起了夏桃骨子里的事业心，渐渐的，她也能在蝉音后面搭搭下手或是做个好吃的慰劳慰劳大家。因为她“不会”说话，不怕说错了是非牵连大家，院子里大娘、姑娘们便都挺喜欢她的。
　　没出两个月，夏桃竟也能帮着蝉音记些帐目了。她原本就是极和善的，只是不太喜欢两面三刀那一套，却偏偏入了社会身边多是这种人物，所以厌倦之下才养成了些微的不和群。可现在不同，先不说福晋院里之人都随福晋的脾性宽泛，就是她现在的哑女身份可让人“惦念”她的。故此两三个月下来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这不，今日正是七夕，原本王爷在府一院子妻妾丫婆们不好怎么过这种“无意义”的日子。可今年正赶上男主子不在，一群女子即便嫁作人妇多年的福晋也忆了年少染了小丫头们的喜庆，使钱置了巧果、果酒、瓜子、花生什么的，白日里也看着丫头们设盆水投针穿孔什么的，或是拿了针钱活儿比争绣工的俗习。至晚上外门里买了些花灯来设在院内，一群子人观银河、赏花灯也是难得欢快的。
　　生活在都市的混凝土高楼里，夏桃几乎已忘了星空的样子，每年那唯一仅有赏夜的八月十五日，也在抬头不见天间随掌中折纹的增多荒废了十多年。
　　月儿很亮，星星很大。那些自然朴秀的星月跨过岁月突然无私地呈现在你的面前，能叫你感触地几乎落下泪来。
　　吃了不少果酒，夏桃自醉下忽觉耳畔的嬉闹十分得烦躁，便偏了众人躲进角门侧的殿影里，如当年喜欢在寺庙侧路台基上独坐一般侧躺而下，偶尔看两眼星空，就觉得满足和寂寞同时在胸腔里回流，像是中了瘾似的迷醉。
　　“你到是会享受的。”
　　猛然听了声音，就着昏暗的阴影，夏桃认出了正是蝉音，才放下心来。对方只是出声，却没有移动，还是稳稳坐在殿基上仰望着夜空，半天里传来一声叹息。
　　“你怕是个极好的命。看那两手白嫩圆润便知生来便是极得福之人……偏偏你又极看得开……哎，你说这一闪闪的是多少双眼睛，看得人心只是……”想是受了夏桃的影响，蝉音松散地以掌撑着。“不愁吃来不愁穿，可这日子怎么就没有个头呢？”说完这句，她便没再言语。
　　夏桃噌了噌发痒得脸颊，不明白为什么，连蝉音这种王府里的红人也如此感伤。若说现在王府里最艳绝的是年氏，那蝉音便是第一淑宁清美的女子，加之掌了府里太半的生计，多得是巴结她的奴才，连老四的各房妾氏都要高看于她，还有什么愁呢？
　　受了蝉音的影响，夏桃一时间心下很是不舒服，却不知为个什么。那厢里鸣音唤起蝉音，蝉音便像什么也未曾说似的走开，兼了还把手里一把子巧果给了夏桃。
　　“多吃些，别受了他人的凄苦，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顶快乐就是了。”蝉音毕竟不似夏桃，在别人享受之时府内还有太多的事等着她来操心。
　　夏桃就着月光看那递在近前如花般的巧果子。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种吃食，不过是油面糖蜜汇的，吃惯高级点心的并不觉得如何，却贵在形美意真。这么美好的东西，怎么就渐渐退出了后世的眼帘成了回忆里也寻不到的惘然呢？
　　“她到是个极好心又聪利的婢子。”钮祜禄氏雅茹也不知在那里多久，带着个小婢从连门的阴影里出来。见竹桃“忽拉”起了身要行礼，便道：“你继续躺着吧，到真是个知足的奴才。”
　　听她这么一说，夏桃料定她是将刚刚自己与蝉音的话偷听了进去。虽然并不能说对方是故意偷听的，可偷听总是不怎么叫人舒服的，何况还是格格的身份。
　　“哎，她也是极通透的人，只是——这么个人怎么也看不透呢？”雅茹见竹桃抬头疑虑，浅浅道：“也不怪你不明白。蝉音可不比鸣音，怕注定是要当王爷身边人的。”
　　钮祜禄氏说话时，她的那个小婢子正站在光影交结之处一脸子期待地看着院里嬉戏的人群。可不知怎的，耳里虽听着钮氏的低吟，夏桃的目光却随盯上那小婢子。突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她——不会是故意给她主子放哨吧？可须臾却自己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自己是什么人物，需要一个钮氏避开人群说这种虽然没头没脑却像似揭短的话？
　　雅茹说了这句便带着小婢去了。夏桃听着院子里女子们的嬉笑，回味刚刚两个女子的话语。
　　那蝉音为什么会成老四的女人？如果她成，那为什么表现出的意味反令人觉得她本人并不乐意呢？至于那钮祜禄氏，更是怪意得很。
　　一时想不明白，加之阴风下吹沉了醉意，夏桃很快便居在殿基上睡了过去。
　　闹到将至后半夜，女人们才散了去。蝉音不见竹桃自是来寻睡着了的某人，没使得夏桃一夜露宿在外。
　　可巧这夜，夏桃便发了热，昏昏沉沉间虽不至于大病，却因为没有特效退烧药很是缠斗了五六日。加之病未愈月事又来，痛得又是如上学那会哭爹喊娘般。
　　福晋使了府里的大夫一天来看个一回，鸣音专留了好吃得给她，蝉音更是将夏桃移到了自个儿的小屋里去忙里偷嫌就看护着，连院子里那些小丫头们也是抢着替夏桃递水送食。原本病了就极念亲恩的人，这会子没想到这些异世里没什么恩情的普通人会如此为她，到很快去了心病乡情，于大家关怀里生出这些年少有的人情感动来。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静下心来，好人，还是多的呀。
　　因为这场病，夏桃与院子里的大小人物们一时间混作了一团，完全没了芥蒂。福晋怜她初愈并不指派她事做，她便想了法儿的做些好东西分给各人品尝，因为此番是极为自觉和乐意的，便用了十二分心思，自然是引得所有人见了她就嘴馋。别人的笑对堆高了她的成就感，便更是追在膳谨房的大厨后面认真学那手艺。其实那些厨子们都是极不错的，只是一直来王爷从不说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们开始还极谨慎地试样，到后来也就随着自己的意识省了心思旦求无错地随便做了，所以王府的膳食多是油腻荤浓的，也越发没什么美感了。
　　夏桃与那徐大厨混熟了，讨教之下也不藏底地教了大厨许多西式餐点，很叫那徐某人欢喜。于是两人混战膳谨房，一战便是半月。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王府里仍旧是这些女人们，院子里的饭桌一摆开顿时镇住了福晋等人。一问之下尽多是徐胃徐大厨的手艺，竹桃最多就是出个主意打个下手而已。菜式仍是定制的不多，却件件精美细润，淡浓间各式味道不吃已觉极品，上来惊得这些经年不曾在王府里享用过美食的主仆们喜上眉头。动了动那不忍下筷又引人垛筷的菜肴，尽再没一个人有心闲话去，埋了头只是把东西往嘴里送。王府的碗碟也自是精美小巧的，这几块下去哪里还有他人的份。所以，这顿午餐吃得众人是既赞叹又不满。
　　福晋也自是高兴。这一个月因为竹桃的关系，院子里突然有了生意，每个人的话题都离不开她，每个人也乐于围着她这个声哑心却真的奴婢转。那拉氏见大家脸上的笑多了，自个儿也仿佛快慰了起来，觉得年青了不少。见所有人都嘴馋，便出了银子晚上又加了一桌，连着那些婢奴们都有定份儿。
　　王府上下平白得了福晋赏得一顿美食，有哪个不欢喜的？自此，便没有人不知道竹桃此人的。虽是个哑巴可惜了，却很会料食，又没有架子的。所以凡见到此人便没有不主动招呼一声、好言两句的。
　　这或许就是人无意识里积的好。受了别人恩惠便感恩，感恩愉悦之下便不自觉做些什么想叫身边人开心。脸上的笑容多了，加之毫不藏私和一脸子明明白白，便没有人不喜欢你的。纵是那些艳忌你的人，人前也定要给你三分好脸色的。
　　夏桃平白得了全府人的喜爱自然更是每日里心情愉快。她几乎已不记得有多久不曾这么高兴了。每日里一睁开眼便是同她笑颜的婢女婆子，渐渐的竟然还有些婆子拉着她能咕嚷着半日虽然没什么意思却少不了的活法闲话。
　　不知不觉间，院子里那几棵不知何种的树黄了衣、坠了叶。
　　在欢欢喜喜间，秋冬的九月便迅速袭来了王府。
　　王爷，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前章有人想看青年老四,我就上一张.至于年氏的画相,至今没有存稿,要叫大家失望了.

巧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