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李木白

26、第二十一章 奇人

　　李氏哭闹了什么，自不必再说。只是由此之后，府里下人们便知李侧福晋空有个名头，再不得王爷一眼。
　　那也曾经是个如桃似妩般的女子，虽不怎么绝色，却也有女子的灵柔和巧媚，曾几何时不是一个笑脸便叫整个王府暖意盎盎？只是十八个年头过去，也不知是时间改变了人还是人耐不住岁月的蹉跎。
　　夏桃可不知道这些。她还知道老四板子的厉害，并不曾起身。
　　只是——
　　当胤禛由年氏那里归来，就着清晖室的灯光，便见那婢子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矮墩来趴在上前边跪边睡着了，下半身与其说跪着，不如说叠侧着腿坐得舒服。
　　此婢如此大胆散漫，是胤禛不曾料到的，正要提步上前踢醒这裂奴，却竟然在她熟睡的脸上见到了泰然的安逸。
　　他罢了动作。也突然间不懂了。
　　生于帝王家，虽是天生的天家子嗣却无一日不是小心谨慎。皇阿玛的后宫虽说不曾发生过荼害皇嗣的事件，可权争、心斗、命博的事又有哪时少过？他没有一日是过得安稳的，没有一时是放下胸肩的。想要满全一个周身、博得一份尊宠又有哪个皇子凤女不是如此汲汲于世？
　　而那些皇家的奴才们，如此焦灼的氛围下又有谁不是提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气力紧严慎行只为保得一个全身而退？
　　而这一个乡下来的烧火婢子，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给她板凳她敢坐，撤了板凳她也不是不能坐了……这究竟是个扶不起墙的无赖女还是——会过呢？
　　夏桃睡时根本不在乎什么仪态。此时睡了虽下意识维持跪姿不能起身，却借物借力尽量趴得舒服，嘴巴时不时叭哒两下，手儿时不时抚抚面颊上虚无的痒意，很随性地睡着。
　　明天也许会被打，也可能不被打。打板子虽然痛，可老老实实也不代表就不被打。反正打不打由不得她决定，那便是睡醒后或是明天的事，先舒服了当下再说。
　　胤禛盯着她如此散漫的脸，想从中看透是什么可以叫她如此泰然。可什么也看不清真，心下便极尽纠结，见不得她可以如此简单得比自己舒坦、高兴，便叫苏培盛来把此人踢醒。
　　醒来的夏桃一看老四那张冷脸，心里便直道完了完了，恨不得脑袋缩进胸膛里去。
　　胤禛看她此时的呸相，火气到小了不少。眼睛转了半圈道：“吃饭没？”
　　听他不追究自己的过失反问自己吃了没，夏桃心下更是忐忑，却不敢不回答，便小小、小小地摇头，很是可怜如她家“小笨”狗闯祸时的样子装同情。
　　胤禛的心情更好了，想起回时星空中的一轮半月，道：“去备些小菜，本王要喝两杯。”
　　苏培盛自使了人去备菜。而胤禛安然地坐在夏桃不远处的椅上。
　　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酒菜上了来。
　　一闻那酒香，夏桃鼻头子下意识动了动。
　　这古代的酒不比现代浓烈，以纯谷而酿偏醇偏甜偏香艳。往日里夏爸爸喝酒那股烈劲能把人冲到边上去，可这里的酒却很少灼烈。
　　菜样简单，不过一热一冷一汤水。可那香热的肉香味还是直直勾进夏桃的鼻子里，钻入她的神经里，压不住她喉间的鼓动，消不去她对饭食地饥渴。
　　胤禛的视线不能从她心思分明而多动的脸上、眼中甚至定不住的周身离开，虽面上还是保持一派自饮自食地闲逸，心里却不知为何早已因为她展现的一切乐开了花。
　　这婢子当真有意思，只那眉毛就不曾消停过，或扬或降或拧或纵或挑或抑，甚至可以打着波儿交错。
　　他的身边何曾有过这种有趣的人物？
　　这么看着，不觉便吃下不少的东西，等着罢筷，才察知进得多了，积在胃中有些难过。
　　见老四站起身来，夏桃也小心低眉着关注这位大爷像吃多了的样子，心下便是小人一乐。
　　活该来您，谁叫你整治本姑娘的，活该！
　　就凭夏桃那心性，心思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胤禛的双目？
　　胤禛将她那小小的切喜收入，顿时有些恼火，可再看看她跪地那不庄不服的样，到不气了。回到书桌前捧起了书，这一看便是大半个时辰，偶尔瞥眼去看，跪着的某人虽还跪着，却已不知换了几百次的受力点于双腿、臀部，还时不时双臂撑着力叫那双腿在空中可以飘荡两下。
　　可夏桃眼里，老四就根本没关注过她，只他那一脸子全神贯注、均匀翻书便以为他入了书迷，加之她跪得又远，便不时自以为聪明地小范围运动、解解跪罚的难处。
　　时不待我，我便顺时利我，也算小小地奋斗了一把了胜于无吧。
　　苏培盛立在近前如同一块石头，别说动一动，就是眉毛也不曾挑动那么一下。可他的小眼睛却没闲着，颇为有技术含量地转动着弧度，把王爷同这婢子间的“互动”看在眼里。
　　哎，王府里好长时间不曾有这么有趣的事了，有时候吧，他都不敢宵想他的爷除了冷着脸儿还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不过——也说不定呢。
　　一轮月辉穿进窗来洒下一片的荧白，这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可这一夜，爱新觉罗家的老四却没有放过她夏桃，白日里跪着，晚饭时跪着，连他睡觉了还要她跪在外寝的门槛边。
　　哼，反正没规定她怎么跪，那便自由发挥好了。反正一天没吃了，肚子饿着咕噜响吵醒你也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反正天也不冷，大不了我先跪着、再坐着、再靠着、再趴着……直至“横尸”于你寝前又如何？
　　夏桃抬头去看居在外寝脚凳上的苏某人，见他像是睡着了眼里根本没有她，也便胆子大了。
　　既然你有心放过我，我又何必太认真。
　　再听听屋里帘内没任何声音了，她便扭动着身子，伸了伸已成脆竹的腿，直到血脉通畅了，小心侧着身子躺倒在地上，哈欠立马穿透饥饿决然而来。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这是夏桃不吃饭时的真实体会。只要睡着了，她便可以两天不吃东西。
　　胤禛侧着身子由帘缝间打量门槛处的影子。
　　也许他过多放纵这奴婢了，也许有什么是他今天疏忽了的，也许……可他今天并不怎么愿意花费脑子去想怎么处罚那个奴才。难得今天见着这么个表情过多、懒散过重的奴才还觉得过得不错、心情不错，眉间的纠结也不再那么疼痛，那就什么也不要再想了，今天就这么轻松点，明天，明天还有忙不完的事等着他呢。
　　渐渐的，胤禛进入了沉睡。
　　他习惯了睡前用脑，躺在床上也要把今日里那些人事、权重权衡几番几分。可他今天没有这么做。
　　有时候，一个人的快乐是会传染的，在你放下心障愿意被感染的时候。别人的悲苦也可以成为你的笑料，只要你不在乎什么伦常。自己的凄楚也是能够苦中做乐的，只要你敢于放下，放下一切纠结于你的虚名、自尊、浮华、欲望……只当一切只活在当下，当这个当下只有一个你和你选择看见的人。
　　过一天赚一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这是夏桃活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