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冰水化合物

2、小丑

　　或许小丑就是撕开自己的伤疤，往里撒盐，焚以火，报之歌。

　　他是一个德国的农民，有张猪一样的黄脸，因长相猥琐，常被人笑。
　　他觉得自己是生来就有罪的，担心别人碰了他，就沾了晦气，便只是自己种田，过活，度过自己的每一天——与他人的交集最主要的或许就是，别人分享经验“他能止小儿夜啼”。
　　故事的转机来自于一只猫，一只落魄的颤抖的黑色小野猫。黑猫的厄运早已是耳熟能详了。颤颤巍巍的把手覆盖在猫毛上，感受了一把冰冷毛皮下的温腻，那温腻还有些许的颤意。
　　一个不幸的人收养了一只不幸的猫，但是成功上演了场负负得正，他觉得他得到了最大的幸运。每天与猫聊天，有时自嘲了会儿，便抱着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自嘲可是个好东西，就凭借这个，再加上转运的自信与精湛的演技，他成了名颇受欢迎的小丑。
　　可惜的是，战争在那个地方画了个圈，炮火一重盛过一重，冲散了他与他的猫。
　　而他也不再是安逸日子里的那个小丑。身份，转变了。
　　含着空洞的笑的眼镜被泪水掩埋，很快又被空洞代替。
　　他再次成为了一名颇受欢迎的小丑，不过这次是在军中的小丑。但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丑了，他拿起了枪，枪上会沾着血。被费尽心思的疲惫填充，就不会夜长梦多。但偶尔，他的梦境里还是会出现故乡，土地和猫，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所干的勾当就是在摧毁别人的故乡，他知道他根本就不配去谈及故乡。
　　受了点小伤，腿脚走不快，便被军队落下来了。
　　像春天一样，逃兵的念头开始萌生。
　　再去拿点东西吧，来保住自己以后的命。毕竟现在不拿，在炮火中未必还能留存下来。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这样想着，发誓给自己听。
　　寂静的村庄，有农舍有农田，没有人息，没有声音。
　　“哞～哞～”似乎是牛的声音，有些低有些轻，像在撒娇一样。
　　或许上帝从未放弃过自己，有些感动在心底升起。
　　牛啊，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好么？
　　向牛棚寻去，他很快就接受了这只挺漂亮的小母牛，可是，牛却不像他，不愿接受生人。
　　如果它真的是在撒娇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像抱起以前那只猫一样的抱起它。哦，不对，这小牛可真是有些沉呐。他便从后面推着它走。
　　外面，全是军队留下的痕迹，他便选择钻进小树林。
　　可是这片小树林，不是靠着他自己村庄蔓延开的小树林，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树林。毫无疑问地，他迷了路，便任由母牛带着。
　　他信任这头小牛，就像信任他的猫一样，不会伤害他的，一定。
　　小牛确实没有伤害他，不过它把他带的迷了路。冥冥之中的缘分感似乎也因为磕磕绊绊被冲淡。
　　有些懊丧，也有些怨恨的时候，一只猪出现在视野里。
　　在他的家乡，从未有猪可以那么自由自在地在林子里跑来跑去 。
　　他便放弃了小牛，去追猪。
　　他好像格外不讨喜。来来回回，猪，羊，火鸡、兔子，没有什么是愿意呆在他身边的。
　　最后，他的注意聚集在了一只母鸡身上。这是一只光秃秃的没剩几根毛的老母鸡，像他一样落魄。
　　颤抖的手抓起了颤抖的母鸡。颇有种同类相聚的共振感。
　　就这样吧，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不过鸡的炸裂阻断了他句号的书写。
　　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瞬，血液便同冰冻了般，绝望沮丧取代了所有的奇怪。
　　这怕不是神的诅咒吧？生来就是被诅咒的呵。安宁的生活被战争打破，给予温暖的皆被剥夺，回忆幻想妄想绝不施舍。
　　继续流离失所吧，继续惊慌逃窜吧，谁叫这一切的名字叫做命运呢？
　　雪花覆盖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眼，虚构了一次天堂。泪水模糊了这个小丑的眼，却真切的看见了一只猫。
　　这哪里是乱石崖，这里，是家。这哪里是豆角树，这，是干草垛，猫儿不本就应该躺在这上面打呼噜？
　　他释然了，却又有些迷茫。不清楚为什么会听到颤抖的声音。
　　那是他的手，在颤抖。那还是他的手，被抓出道道血痕。
　　厮打，尘土扬起。咳嗽，陷入僵局。令人窒息。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呼唤，便向山崖滚去。
　　落空，失重。
　　视线完全被自己扰乱，但他紧紧地抱住那只猫，用自己的胸膛暖着它，也用猫的身体温暖着自己。
　　尖锐，血，痛。温热。
　　一瞬间，他仿佛不再是个懦弱的逃兵，而是个勇敢的战士。
　　迎面，是千军万马，在吼，在嘶哑。而这声音的内容是：
　　我们回家。